刀、繩子,毒打,昏暗的台燈光,紅地毯、房間裏供奉的佛像,及暴力過後自己的狀態——無法麵對自己,不曉得為什麼生活會變得充滿這些不可以對別人傾訴的內容。犯罪者從廁所出來後沒有找到A。他在一間黑屋門口,停下腳步,打開燈的一刹那,A隨著佛教的音樂浮現。
一個秋天,她遊蕩時偶然看到文身店裏有個“蒼蠅”圖案。於是,她走上狹窄的樓梯,文身店在二層的盡頭,一片狼藉的建築垃圾邊上。聲音刺耳像蒼蠅嗡嗡作響。這個圖案就是她,犯罪者在晚上撫摸這隻肩膀上的蒼蠅時,內心有些波動。他是一個絕望的人,以至於刺激帶來快樂,讓他一步步走入了目前的局麵。無法說清最後自己為什麼決定去往滿洲裏。踏上滿洲裏這片土地,他真的覺得自己來對了。初到滿洲裏,犯罪者出沒在夜晚的街頭,他選擇租住在一片湖的附近,每到冬天會來滑冰。
那是一個老式的宿舍樓。街上充滿令人誘惑又叫人不安的味道。有幾次,他掙紮著麵對昔日的影子發泄欲望,鏡子裏的那張臉上的神情都是凝重的。他有點厭煩“不安”,所以和A最後一次做愛,摸著她肩膀上的蒼蠅,沒有說話,也是不知道說什麼。最後的一場暴力使A絕望了。
一個冬天,與B相遇。B有家有丈夫,既然和他躺在一張床上,不是孤獨還有什麼原因?他們做愛時,犯罪者幾乎像和A做愛,他們分開的時間越來越長。但是他能從B的身上體會到A。B不太說話,倒是在做愛這件事上異常熱情。有時,他收斂一些,B就猛烈一些。他們偷情三個月後,忽然有一天他們正在做愛,忽然電話響了。
那個人:“你在哪裏?不要騙我。”
B:“我在朋友這裏,你不認識。”
那個人:“是嗎?”
B等一會兒,沒有說話,對方轉移了話題:“晚上早點回來。”
B冷冷地說:“好。”
他們繼續做愛,B發狂地騎在他身上,好像眼前是一片空場。
“他叫你晚上早點回去幹什麼?”
B的頭發披散在臉上,擋住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異常明亮:“幹我。”
“啊?”犯罪者以為聽錯了,“你說……”
“我說,幹我,幹我。”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她更加用力,直至昏死床頭。
有一天,犯罪者行凶歸來,在屋裏洗臉,然後坐在桌前擺弄一架老式牡丹相機。(他曾與A在唐山用這個相機拍了很多照片,不過一直沒有洗出來。)
一個電話來了:“你不用管我是誰,你知道你會死嗎?”
他有點奇怪,以為打錯了。
“不要以為騙得了我。”對方繼續說,“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這通電話之後,有段時間,他們沒有再見麵。沒必要搭進性命。B似乎平靜下來,也很少跟他聯絡了。這給他們更強烈的再次相會製造了可能。
一個夏天,他們的相遇被A形容成一次“幾乎被殺死”的謀殺。很久之前一次滿洲裏之旅,A的弟弟在滿洲裏居住、工作。於是,她經常來弟弟家看父母。他們在通往滿洲裏的火車上相遇。他們站在車門前吸煙,車窗上有一隻蒼蠅艱難地爬行。
A:“去滿洲裏幹什麼?”
犯罪者:“逃亡。”
A:“你幹了什麼事?”
犯罪者:“殺了一個想殺人。”
A:“至少,你做了想做的事。”
犯罪者:“我是想殺一個人。”
A:“一個女人?”
犯罪者:“我們互相殺。”
A:“我還沒有遇上過我想殺的人。”
……
殺機就是愛的機會。隻有這樣的愛情才叫愛情——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最好是死於平淡之前。
犯罪者和A回到唐山後便搬到一起同居,住在一個老小區的房子裏。很多爭吵、很多甜蜜,也許這就是生活,至少A曾如此想象。
“你為什麼喜歡看電影?”犯罪者忽然說。A大吃一驚,因為自己從未說過這件事。有段時間,自己心情不好,天天去電影院外徘徊。有一次比較晚了,電影沒看成。隨便什麼電影都可以。去時電影院關門了,她在電影院門口的台階上抽煙,這個時間沒什麼人……犯罪者說,自己做過一個夢,他說自己去接當時的女友,從同一個電影院門口路過,看到A走下台階,上了一個人的摩托車。
是你嗎?是我嗎?
他們的對話開始伴隨夢境交叉——又是雷聲滾滾,透過一扇小窗口看出去,空地上風雨大作,遠處有一列火車轟隆而過,一輛出租車閃著橘色的大燈等著一個人。雨水落在玻璃上,從鏡頭前滑落,車移動的痕跡模糊了。
一個夏天,雨水豐沛的那一年,犯罪者抵達了邊境小城。
同樣是雨水豐沛這一年,他犯下罪案,潛逃回北方小城。半路上,下了出租車,他拉著旅行箱走在雨夜。
一個陌生女人,這個女人在雨中的模樣讓他想起B,那個死於自己之手的B幾乎是在極度興奮中死去的。
……
不斷有死者送去醫院的汽車從身邊經過,在犯罪者坐上夜晚的汽車在滿洲裏的街上奔馳時,救護車的聲音總是會猛地響起,這樣的話,他就扭過頭去,望向窗外。
電視新聞報導:“內蒙古自治區滿洲裏市發生一起特大殺人案,犯罪嫌疑人在殺死三人重傷兩人後逃離了作案現場。”
作案現場劃定在一座老廠區空樓二層靠東的房間裏。據拆遷單位的目擊者稱,曾在現場分別看到過拉著箱子的A和一個手持相機的犯罪者,他們一前一後進入犯罪現場,至於何時離開便沒有注意了。
事實上,A一直關注著滿洲裏的新聞,幾年未斷,直到這一天來到。她在網上看到這個消息時異常的冷靜。身在異地的A想了一會兒,撥了電話,對方電話關機了。電話鏡頭在廁所,同時可以聽見水聲,是刷洗聲,整個局促的小地方都是血跡,窗外的雨洗掉一切,他點燃一根煙,這是他潛回故鄉後的第一夜。
一個秋天,A坐在長途大巴車裏,窗外的樹木由綠及灰,一種神秘的音樂伴有刺耳的鳴聲。聲音漸漸升起,汽車前行,時而出現靜音效果,眼前熟悉的街道,行人紛紛閃過,聲音中的嘈雜越來越大,最後湮滅了汽車開動時響起的音樂。接著,一個紅色的大巴車停下又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