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老師估計這爺兒倆還沒吃午飯,出去到小賣部買來一兜麵包和點心,又倒了兩杯開水,讓他們先墊補墊補。老人推辭說還不餓,小男孩兒見了好吃的兩眼放光,一手抄起一塊,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填。餘老師見狀來到孩子身邊,拿起水杯喂他喝水,讓他小點兒口,不看噎著,小男孩兒懂事兒地點點頭。
老人吃了兩塊點心,精神頭兒比剛才強多了,慢慢敘說了事情的經過。當年章妍走了以後,百歲兒一直由奶奶照顧,百歲兒他爺還是胡天兒,在村兒裏橫行霸道,沒人敢惹。後來,百歲兒他爸的病情越來越重,經常打罵百歲兒,他奶奶也管不了,孩子可遭罪了。去年公安機關嚴打,把百歲兒他爺抓走了,判了八年。老太太一著急,氣火攻心,拽在了炕上,到今年六月蹬了腿兒,家裏完全亂了套。他爸整天瘋瘋癲癲的,逮誰打誰,不但不管百歲兒,還得百歲兒照看他。大隊實在看不過去了,出錢把他爸送到了精神病醫院。剩下小百歲兒可是曳掙了,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我看這孩子太可憐,就把他接到了家裏,隻要有口吃的,就不讓他餓著。不怕你們笑話,我們那兒忒窮,家裏平白無故地添一張嘴,日子短還好說,日子一長家裏也鬧意見。還有就是,百歲兒打小兒野慣了,說啥不肯去學校念書,我怕把孩子給耽誤了,這才想起找你來。我去公社派出所也問了,像百歲兒這樣的,可以把戶口遷到你這兒來,那樣上學啥的都不用發愁了,這孩子可算是掉到蜜罐兒裏了。
事情再明顯不過地擺在這兒了。百歲兒是章妍的孩子確定無疑,他在老家無依無靠也是事實,章妍作為他的生身母親,不管以前有過怎樣的協議,於情於理於法,現在都沒有任何拒絕撫養的理由。
章妍懵了。這個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百歲兒是她的親骨肉,管是肯定要管的,關鍵是咋個管法兒。她的肚子裏懷著運旺的骨肉,再領回去一個前夫的孩子,這個事兒咋跟運旺開口呢?更難辦的是,她跟單位一口咬定自己是已婚未育,寧可受處分也要把孩子生下來。現在冷不丁地冒出一個十來歲的大兒子,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嗎!活蹦亂跳的孩子就在那兒,再能編謊也編不圓了,光是丟人現眼還在其次,要是按超生處理,運旺他倆都得開除公職,這樣太對不住運旺了!再有讓人後怕的,就是將來給百歲兒遷移戶口,有工作單位好說,真要是因為超生讓單位開除了,沒有了工作單位,你找誰去遷戶口啊?還有就是倆人都被開除了,工資也沒有了,以後拿啥來養活這倆孩子,總不能一家四口兒都指著爸媽的退休金吧?章妍一時沒了主意,光知道抱著百歲兒流眼淚。
餘老師試探著再次請老人去家裏坐坐,老人還是不肯去,站起身叫百歲兒過來,叮囑他要聽媽的話,好好念書,將來一定要爭氣,說完轉身就要走,被餘老師攔下了。餘老師讓章妍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娘兒倆總共湊了不到一百塊,章妍把錢遞給六叔,當作住店和回家的盤纏。六叔隻留下二十塊,其餘的要還給章妍。章妍急了,把錢硬塞回六叔的手裏,“六叔,您對百歲兒的養育之恩,日後我還要報答!剩下這點兒錢,您就替我給六奶和孩子們買點兒東西。”
小百歲兒見六爺要走,再次撲到六爺的懷裏,爺兒倆緊緊地抱在一起,放聲大哭。餘老師和章妍見狀,也不停地抹眼淚。老人用粗糙幹裂的手擦去百歲兒臉上的淚珠,安慰他說,“百歲兒,聽你媽的話,好好念書,往後六爺還來看你。”
“真的?六爺,您不行騙我,咱們拉鉤!”百歲兒伸出了黑乎乎的右手小指。六爺也伸出了右手,一大一小兩個指頭緊緊地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