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完全沒有朝著長順預想的方向發展。他本來想抽空兒跟趙建國聊聊,沒成想第二天縣裏召開緊急會,指定讓區長參加,會議開了一天半,等他第二天下午回到機關時,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已經把五區機關的院牆山牆上都貼滿了。開始人們並沒在意大字報都寫了些什麼,以為不過是應應景兒,對付對付,直到有細心的人在大字報牆上發現了題為“張長順,這到底是為什麼?”的大字報時,一向平靜的五區像被丟進了一顆重磅□□,一下子炸了營。大字報指出土改以來發生在五區及其所轄村莊的一些反常事件,就是反對黨的領導和破壞社會主義製度的行為,矛頭直指作為土改和區公所負責人的張長順,是這些事件背後的主謀和指使,應當為此承擔責任,落款是張富貴。
長順騎車進了機關院門,見一群人圍在一起爭辯著什麼,將自行車停在一旁,站在人群外邊朝裏瞅。隻見裏麵一個戴眼鏡的小青年大聲念著大字報,站在旁邊的秘書老劉大聲嗬斥道,“念什麼念,就你識字是不是?”
小青年抬頭看看老劉,“大字報不就是寫給人看的嗎?你憑啥不讓我念?”
老劉眼睛一瞪,“我就不讓你念咋地,小毛孩子,摻和這種事兒幹什麼!”
“你說誰小毛孩子?我怎麼摻和事兒了?你到底是誰呀?”小青年不滿意老劉的態度,不服氣地說。
旁邊一個上了點兒年紀的人對老劉說,“劉秘書,他是我們學校新來的張老師,誰都不認識,您別見怪!”說完上前跟小青年耳語了幾句,拉著他走了。
老劉對圍著的人大聲說,“大夥兒都散了吧,別瞅這個給自個兒添堵了,要是氣個好歹兒的還得自個兒花錢買藥!今兒個我也豁出去了,不讓它繼續禍害人!”說完伸手就去撕這張大字報。
“劉秘書,別撕!”
劉秘書伸出去的手懸在了半空,眾人循著聲音回頭,看見說話的是張長順,“貼都貼出來了,大家願意看就看唄,有啥可怕的!”人群中一陣騷動,大夥兒四散而去。
“張區長,您回屋去休息吧,這個東西純粹是胡說八道,瞅著就讓人生氣!”老劉忿忿地說。
“哎,看看怕什麼?看看才知道錯在哪兒,才好改正嘛!再說啦,反右不就是發動群眾幫助我們□□嗎,沒有錯誤還整什麼風啊!”長順襟懷坦蕩,沒一點兒抵觸情緒。
長順認認真真地從頭看到尾,大字報中提及的事情大多發生在錢家莊和區公所機關,文筆流暢,敘事清晰,邏輯性強,在五區能夠寫出這個東西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陳長富,另一個就是趙建國,長富對錢家莊的事情一無所知,再者說他也不是那種無事生非的人,完全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就隻有趙建國了。聯想到兩人之間長期以來若即若離的關係和最近發生的不愉快,長順不禁啞然失笑。這件事情除了趙建國沒有第二人,署名張富貴不過是掩人耳目,製造與己無關的假象!
“劉秘書,你去跟建國區長說一下,讓他下班之前召集機關全體開個會,轉達我的意見,說明天就要開現場會了,所有人員誰也不許動院內的大字報,晚上再安排幾個人值夜,一定要保證現場會圓滿成功。”長順認真地布置工作,情緒一點兒沒受影響。
“張區長,這都啥時候了,您真是……”劉秘書很不理解地說,“目標都對準您了,您還有心思幫著安排事兒?要依我說,撕了正好,省得給人添膩歪!”
“你說啥呢?我不能因為這點兒事就拿工作紮筏子!再說了,是非曲直組織上會有定論,個人不應該考慮太多,要相信組織!你放心,一張大字報是打不倒我的!”長順的話語中透著自信。
“張區長,人心隔肚皮,您還是多加小心才是!進廟的不一定都是來燒香的,保不齊就有拆廟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您自己心底無私,對他們也仁至義盡,好心可人家未必領情,弄不好就怪您沒事找事、多管閑事,幹出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事兒來!”劉秘書提醒道。
“劉秘書,你不要把人想得都那麼壞吧!工作中難免有不同意見,爭競幾句也很正常,說過去就完了,誰還真往心裏去!要是那樣的話,一塊兒工作幾年,還不個個兒都成仇人啦!”長順不以為然。
“張區長,您不往心裏去,大多數人都不往心裏去,沒準兒就有人往心裏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能幹出齷齪的勾當來!狼行千裏吃肉,狗走千裏吃屎,人性是改不了的!我真不是搬弄是非,就是覺著苗頭不對!您要是不信?我說的話擱這兒放著,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劉秘書打賭說。
“行啦,快下班了,你趕緊去安排吧!”長順催促道。
“我這就去,還是那句話,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劉秘書走了。
長順緩緩地向宿辦走去,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剛才劉秘書的一番話,說的時候他並未在意,現在咂摸起來,也不是全無道理。本來嘛,自己才是五區的主要負責人,像貼大字報這麼大的事兒,竟然沒有人跟他打聲招呼;現場會明天就要開了,會議的議程是什麼,需要自己幹什麼,還一無所知;更要命的是,揭發他的大字報堂而皇之地上了牆,明天參加會的人來自全縣各個單位,大字報的事情一下子就會傳遍全縣,到時候百口莫辯,誰管真假呀!這樣看來,自己真有必要去找王主任談一談,看看他對此事的態度,或許還可以采取一些補救措施。想到這兒,長順沒有回宿舍,轉彎去了王主任的臨時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