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毫無預兆地自無盡天涯傾瀉而下。雨珠在石階上瘋狂跳躍,仿佛是想用盡最後的氣力,生生鑿出洞來。在青石板的縫隙裏,隻有那些失掉生命的落雨緩緩淌下,默默彙成水窪。
所有的垂簾都被拉下扣緊,不讓丁點雨絲進去,也不放絲縷光亮出來。不過是傍晚,白日裏頗為熱鬧的朱雀街沒有半個人影,也沒有半點喧囂,如同墳地。
天地間,茫茫一片,雨聲被寂靜無限擴大,直叫人心裏生出厭煩。重重雨幕,被馬蹄聲響層層刺碎。那些聲響漸漸近了,急急敲打在地麵上。
一騎飛馳而來,那襲漆黑如墨的鬥篷,憑借著夜風上下翻卷。鬥篷遮住了那人的麵容,纖長手指緊緊抓握住韁繩,因為冰冷的雨水,關節微微顯出青白的顏色,卻依稀可以從精心修剪的指甲上判斷,這人定然是個女子。
突然,天空被光亮撕裂,緊接著,一聲炸雷!
又一道閃電,驀然傳出馬的驚嘶!
她攥住韁繩,比方才又緊了些,原是空中劃過的雪亮光芒教她不自覺地抬了頭。她看到了趕路時不曾注意的東西——朱雀街岔口的一條小巷中,竟然有一盞細小的燈火,在滿目漆黑漫天風雨中孤單零落,卻又飄忽如同鬼魅幽靈。
無論如何,都想去看看,能有地方避一避雨也是好的!
她輕拍坐騎,帶著些許驚異,進了小巷。那點燭火仿佛是一雙靜靜窺視這世間的眼睛,倒映在她眼中,不斷催促著她靠近。許是淋了雨的緣故,她身軀一顫。然而,她定了定神,依舊跨下馬,向那點不遠處的光亮走去。
燈,不是普通的燈,做工極精細——八角攢頂,剔透琉璃燈身,瓔珞為墜。極似那些大有來頭的古物,而且,倒有幾分眼熟。純白蠟燭上,那纖細的燈火仿佛跳著詭異莫名的舞蹈。她細看——火光竟然是銀色的!
借著琉璃燈的光亮,她看見一塊不甚起眼的匾額,掛在雕花木門上方。匾額也是木質,並無太多裝飾,小篆字體書寫著三個字——絕音閣。
她感到一陣恍惚,那三個字如同琉璃燈中的火苗一般燃燒在她腦海深處。絕音,絕音,其義究竟是驚人絕世之音,還是毀人絕世之音。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在夜裏覓著光亮尋到這個地方,這個她用盡全力都想忘掉的地方……
一切,來得太過匪夷所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況且,也不該是在這裏,這……這一定是巧合吧!
她想立刻離開,卻聽見身後的門輕輕響了下。她轉過身去,正對上開啟的門!
門口站著一個女子,背後映著屋內淡金色的燭光。她著一身藍紫衣裳,青絲不曾束起,柔柔垂下肩頭。她看了門口的她,嘴角上揚成溫婉的弧度,漆黑眼眸中蕩漾開若有若無的笑意,開口道:“我聽見外麵有腳步聲,原來是你啊。”
她驚異於女子無比剔透澄澈的聲線,卻不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氣。那個聲音……那兩個人……一定不會錯的!
“不……不了……”她的聲音顫抖起來,目光在腳下方寸之地間遊移,好像此刻麵對的,是一隻欲啖人心神的鬼魅。
“外麵雨大,進來避避雨吧。”
她遲疑許久,卻還是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門在她身後輕輕合上,琉璃燈銀色的光芒陡然閃了一下。
她不會知道,有多少人曾經或者將要跨入這扇門,無意間得到一個毀滅或者重生的契機。這些人同她一樣徘徊,在她之前,在她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