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雪圖(上)(1 / 3)

“那麼大的雨,鬥篷早就不頂用了!濕頭發束著,受涼了可不好!”藍紫衣衫的女子淺笑著,遞過一條幹淨的手巾,示意來客脫掉鬥篷,“蘇大小姐,沒有想到,時隔五年,果然又見到你了。”

蘇大小姐……

聽了這樣的稱呼,她一怔,接過手巾,低下了頭,訕訕道:“雲姑娘你也應該是知道的,五年前,雪凝就不是什麼蘇大小姐了。滇城蘇家,早就沒有蘇雪凝這個人。而且……我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雲姑娘還是叫我雪凝吧。”

雲微雨看見蘇雪凝眼中突然黯淡下去的神色,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又笑了笑,卻不免顯得幾分尷尬。燭光從她漆黑的長發上流淌下來,襯於身後,為蘇雪凝記憶裏那張些許蒼白的麵龐添了幾分血色。

借著屋內暖柔的燭火,蘇雪凝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女子,突然感覺幾分心悸——雲微雨的麵容不曾改變絲毫,依舊如同初遇時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時光自顧自流逝,卻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惟有那雙眼睛,閃爍著安靜堅韌的光芒,澄澈剔透,帶著孩童的天真,又好似已將世間一切盡數收入眼底。

“雲姑娘,你真的一點……一點都沒有變。”蘇雪凝喃喃道,眼中露出羨慕的神色。

“你也還像當時那樣,而且,越加溫婉可人了。”

“原來,雲姑娘還記得那個時候的我……”蘇雪凝低下頭,牙齒輕輕咬住下唇,燭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在側麵投下微微顫動的陰影。“但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到底是老了。”

雲微雨清淡一笑,轉過一麵銅鏡,看著鏡中人像,說道:“哪裏老了,分明像玉佩似的,因了時間的緣故,越發溫潤了。”

蘇雪凝的臉頰上泛起些許紅暈,她慌忙將視線從鏡中移開。她無法直視雲微雨,因為這個女子就好像是白日光華,任何陰霾都能夠在她一言一行間消散。那雙漆黑眼眸中無與倫比的剔透目光,也叫她自慚形穢,她早已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否也有過這樣的目光。

忽而,她好像想起了什麼,環顧四周後,她皺了皺眉,小心翼翼開口詢問:“怎麼……怎麼沒有看見夜歌姑娘?”

“她啊!”雲微雨撇了撇嘴,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她總是到各地搜集珍玩,聽到消息立刻動身,速度興許比風還快上些!對了,你找她又有什麼事情?”

“沒什麼大事,我隻是……想謝謝她罷了……”

“謝意我定能替你轉達的。這幾年,你過得還好麼?”雲微雨已經在來客身邊坐下,一手托腮,微笑開口問道。

“還好的……還好……”蘇雪凝應答著,但她支吾的瞬間卻沒有逃掉雲微雨的眼睛。

自知方才失言,雲微雨故意截斷話頭:“我去端碗薑湯來,你淋了雨,不驅寒怎麼行!”。不待回答,她便輕輕拍了拍蘇雪凝的肩膀,微笑著轉身走入內室。

燈火消消長長,一片靜謐中,蘇雪凝環顧四周。一張色調古舊的書案,案上齊備了文房四寶,案後便是一個書櫃,細細放著各種孤本書冊和卷軸。另一個不引人矚目的角落裏,另外放著一張幾案,案上放著一架古琴。房間內隨處可見的架子上,擺設著玉匣、手爐等小玩意,牆麵上,掛著幾幅字畫。

房間裏的擺設也和從前沒有多大區別。然而,她第一次踏入這家古玩鋪卻是在五年前。那個時候,絕音閣還不在帝京,卻是在滇城,同樣靜靜等待在毗鄰主街的小巷中。

蘇雪凝看向窗外,雨絲如幕,視野中的物件越發恍惚起來,這一切,都和以前那樣相似。五年前,自己第一次進到這個地方,那個時候,好像也是下著大雨吧……

[分段/]

滇城。五年前。

滂沱大雨中,蘇雪凝在無人的長樂街上奔跑著。她的鬥篷早已無法遮擋風雨,長發淩亂,盡數被暴雨打濕,粘在臉頰上。她邊跑,邊回頭看著,臉上滿是驚恐的神色,仿佛身後有人在追逐!心中有一個聲音,輕輕催促著她——要離開,一定要離開!然而,在這樣深的雨夜裏,能跑到哪裏去,她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她踩到一顆石子,腳下一滑,重重撲到在地上。一身的衣衫,全濕透了,手上粘著汙水,狼狽不堪。她許久都沒有站起來,全身的力氣都好像在這時被抽走了。她仰首望天,臉上縱橫交錯的,不知是天上的雨還是眼裏的淚。她定了定神,摸了摸胸口藏著的東西,發現並沒有濕掉,著實鬆了口氣。

天空中,霎時閃過疾電。

忽而,她的目光停在了不遠處——那裏有一點微弱的光芒!細看,是一個女子,緩緩在門口點燃了一盞燈火,轉身走進屋內。

蘇雪凝站起來,用手背抹走臉上的水跡,急急向掛著燈的那家走去。她並不清楚那裏是什麼地方,也不曾思考是否回遇上歹人,對於她,此刻的任何一點光亮都能讓她如此驚喜,因為,她已經處在黑暗中太久了……

她走到門口,就著燈光,清楚地看見了一塊木質匾額上麵的字跡。

“絕音閣……”她喃喃道,手抬起又放下,有些猶豫,遲遲沒有扣響門環。

滇城蘇家,向來以山水風景畫聞名整個中州。據說,蘇家祖上曾經留下一幅漫雪圖,一旦打開卷軸,滿室飛雪。到了這一代,蘇家蘇衡清所繪山雨欲來的圖景,更是世人夢寐以求的墨寶。作為滇城望族,蘇家便少不得與各個收藏古器珍玩的人有那麼些不濃不淡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