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婭 第九章(1 / 3)

哈尼婭 第九章

賽義姆確實是到他叔父家裏去了,隻不過他呆了不止一周,而是十天。然而,情況並沒有因為賽義姆的離開而得到好轉。這些日子裏,我們過得也很不愉快。哈尼婭像是在躲著我,看著我的時候眼神裏總是提心吊膽。這樣的氛圍,讓我無法和她坦誠相見,自尊心讓我對我的至愛隻能緘默不語。令我無法理解的是,她總是刻意避免我們之間有單獨相處的機會,而她卻又這樣的神情憔悴,甚至一天天在消瘦下去,很明顯,她是在想念賽義姆。雖然我很煩惱賽義姆和她之間的這種親密關係,但當我心痛地看見她這副日思夜想,茶飯不思的模樣,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姑娘對賽義姆並不是一時的喜愛,相反,她的愛是真摯而深沉的。

與此同時,這段時間裏,我也變得萎靡不振、脾氣暴躁、惆悵頹廢,整天愁眉苦臉。無論我的父親,路德維克神父和戴維斯夫人怎麼關心我,問我是不是病了,到底怎麼了,我都一概否認。他們的關心沒有讓我感到一絲絲慰藉,反倒成了我的心理負擔。我終日在馬背上度過,不是騎著馬沒有目的地瞎逛,就是在樹林子裏躲一天。再或者,駕著小船去蘆葦蕩中打發時間。時間過得很慢,我就像個行屍走肉,每天醒來不知道這一天要去哪兒,晚上合上眼,甚至在想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在哪兒躺著。有一天早晨我背著獵槍,帶著獵犬,去森林裏燃了堆篝火,然後就坐在那兒度過了一整天,晚上也在那兒過了夜。有時,我會和我家的牧羊人呆上大半天,他每天一個人放牧,因而性格總是有些狂野的。不過,他不隻會放牧,他還是個江湖郎中,放牧閑暇的工夫,他就去采些草藥,研究他們的特性和藥效,常年如此。他也將我帶入了這個充滿迷信,講究巫術的世界裏。唉!有誰會相信,在這麼多個無聊和痛苦的日子裏,我是有些想念賽義姆的,想念這個帶給我“痛苦生活”的人。

有一次,我去拜訪了霍熱爾的老米查。這位老人一聽說我是特意去拜訪的,高興得張開雙臂,緊緊擁抱我。不過,我是另有目的的,我想去看看畫像上那個可怕的老米查的眼睛,就是那位曾在索別茨基時代擔任過騎兵上校的老米查。當我看著他的眼睛,我會想起我自己的祖先們,他們的畫像就掛在我家的客廳裏,也是那樣的嚴厲和冷酷無情。

受到這些眼神的影響,我的心情也變得莫名的激動。本該在這樣一個孤獨、寧靜的夜晚,與大自然融為一體,能讓我的心境達到一個絕對平靜和豁達的狀態,但現在卻像中了一支毒箭似的,雖然箭被拔了出來,箭毒卻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身體裏。我常常沉浸在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中,這讓我的心情變得更糟和更加捉摸不定。有時,我躺在樹林某個偏僻的角落裏,或是漂浮在湖麵的小船上,我會想象自己是在哈尼婭的房間裏,我跪在她的麵前,熱烈地吻著她的雙手,她的腿和她的衣裙,用最親昵的稱呼呼喚著她。而她,會用她那可愛的雙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對我說著:“親愛的亨利克,你的苦難受夠了,我實在不忍心看見你再這樣下去,讓我們忘記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吧,就像忘記一場噩夢那樣,然後重新開始!我愛你,亨利克!”但是,每每到這兒,夢就醒了,可怕的現實就在我睜眼的一刹那重新湧入我的心裏。這灰暗的現實,讓我仿佛從天堂跌入地獄,讓我害怕,讓我恐懼,讓我感覺我將失去她了,永永遠遠地失去她了。

我變得越來越古怪了,總是躲著人,誰都不想見,甚至連我最親愛的父親,路德維克神父和戴維斯夫人都不想看見。他們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連卡佐也讓我感到反感,他總像小孩子一樣的多嘴多舌。他的多管閑事,他那整天停不下來的笑聲和沒完沒了的惡作劇,都讓我厭煩透了。盡管如此,這些可愛的人們總是想方設法為我消愁解悶,暗地裏為我的苦悶煩惱,他們不明白我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哈尼婭不知是出於猜測,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認為我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羅拉·烏斯吉茨卡小姐,於是她也想盡一切辦法來安慰我。但是現在,就連對她我的脾氣也實在好不起來,害得她每次和我說話時都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我的父親對我一向嚴厲,現在也主動為我分憂了。他常常會刻意假裝與我閑聊,一方麵是想幫我轉移注意力,另一方麵,他也想弄明白,是什麼讓我精神狀態這麼萎靡。有一次,吃過午飯,我們來到院子裏,他用試探的口吻問道: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我很早就發現了,賽義姆是不是在哈尼婭身邊轉得太勤了?”

按照通常情況,我聽到這話,會表現得心慌意亂,很緊張,就像大家常說的那樣——被抓了個現行。可我當時偏偏是那樣的鎮定,就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連哆嗦也不打一個,叫人一點也看不出我父親的話對我有什麼影響。我很平靜地說:

“不,沒有這回事的。”

我父親幹預這件事,讓我心裏很受傷。我覺得,這既然是我自己的事情,就該由我一個人去承擔。

“你能保證嗎?”父親問道。

“我敢保證,因為賽義姆愛上了華沙的一個女學生!”

“要知道,你可是哈尼婭的保護人,你有責任照看好她。”

我知道,我父親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為了激發我的自尊心和責任感,讓我把注意力從充滿陰霾的壞情緒中轉移出來,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但我就像一隻將死的困獸,在氣息奄奄的時刻隻有一兩聲憤怒的咆哮,對外界刺激已經喪失了反應能力。我低著頭,冷淡而憂鬱地答道:

“我算什麼保護人?因為當時您不在家,老米科瓦伊才把哈尼婭托付給我,但我並不是真正的保護人,我也沒有資格做保護人。”

我父親皺起了眉頭,他發現這個辦法並不能使我打起精神,他隻能另謀良策。很快他那灰白的胡子下麵又露出了笑容,他轉身對著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這麼說來,那是哈尼婭把你給迷住咯?哈哈,孩子,老實說吧,我們都看出來了,是不是這樣?”

“哈尼婭?”我故作驚訝地說道,“怎麼可能,一點兒也沒有。這真是可笑!”

不得不承認,這也許是我這輩子撒過的最大的一次謊了,而我表現得竟如此的從容和真實。

“那就是羅拉·烏斯吉茨卡小姐咯,是不是?”

“對不起,父親,我認為羅拉·烏斯吉茨卡小姐是個輕浮的姑娘!”

我父親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反問道:

“如果你誰都沒有愛上,那你為什麼像個打了敗仗的士兵一樣拖著腳走路呢?”

“我怎麼知道,難道我非得愛上誰嗎?我很好,什麼事都沒有!”

出於對我的關心,我父親、路德維克神父和戴維斯夫人常常輪番地對我進行盤問,這讓我越來越無法忍受,甚至連和他們呆在一間屋子都覺得難受。我的脾氣變得越來越糟,一件不起眼兒的事情,就可以讓我火冒三丈,大吵大鬧。路德維克神父看到我身上這種專橫性格的某些特征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顯現出來,便對我父親意味深長地笑道:

“都是些好鬥的公雞!”

後來連我父親都有些不耐煩了。於是我和父親之間也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有一次吃午飯,用餐時我們聊起了貴族和民主的話題。我激動地宣稱,為了民主,我一百次地寧願自己不是出身於貴族世家。我父親立刻要求把我趕出房間,我們爭執得很厲害,女人們都嚇哭了。之後的兩天,全家人都為此愁眉不展,氣氛很壓抑。

其實,我既不是什麼貴族,也稱不上民主派或是自由人士,我隻是個失戀的可憐人。什麼原則、信念、理論或是社會輿論,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如果我非得和別人爭執什麼,或者強調某種觀點的優越性去反對另一種觀點,那肯定是出於我的鬥氣心理,我需要找個出口釋放我心中的悶氣,既不是針對誰,也沒有任何立場可言。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我和路德維克神父之間。有一次,我和神父討論起宗教問題來,結果是,神父氣憤得摔門而出。總而言之,我不僅把自己搞得一團糟,也把全家人弄得不得安寧。因此,當十天沒有露麵的賽義姆來到我家的時候,大家終於鬆了口氣,心裏就像是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因而對賽義姆也表現得比平時更加歡迎。

賽義姆來的時候,剛好我不在家,因為白天除了吃飯的時間,我都會騎著馬去森林裏打發時間。直到傍晚時分,我才回到家裏。我直接將馬騎到了院子裏,馬童趕忙上前把馬牽了過去,並對我說道:

“少爺,霍熱爾的少爺來了。”

就在這時,卡佐跑了過來,對我說了一樣的話。

“我已經知道了。”我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賽義姆人在哪兒呢?”

“我猜他正和哈尼婭在一起,應該在花園裏。我這就找他去!”

我們倆一道往花園走去,卡佐跑在前麵,我慢慢地跟在後麵,我故意表現出不急於去見這位客人的樣子。我還沒走到五十步,剛到林蔭路的轉彎處,就看見卡佐急忙掉頭朝我跑來。卡佐是個出色的小醜和表演家,在離我還很遠的地方,就開始做著各種鬼臉和搞怪的動作。他滿臉通紅,用手捂著嘴巴,一邊想笑,一邊又使勁憋著,想把這笑聲壓下去。他跑到我身邊,對我說道:

“亨利克!你猜我看到什麼了?嘿嘿,嘿嘿!噗!”

“你在搞什麼鬼花樣?快點告訴我!”我不滿地叫道。

“哈哈!哈哈!我對天發誓,賽義姆正在涼亭裏給哈尼婭下跪哩!我以耶穌基督的名義保證!”

我一隻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嘴,說道:

“你給我閉嘴!留在這裏,哪兒也不準去!還有你也不許對任何人吐露一個字,如果你希望我能活著回來的話,最好誰也別告訴。現在,我一個人過去,你在這兒守著。”

卡佐起初隻是覺得這事情有趣可笑,可是當他看見我嚴肅的表情和可怕的臉色,立刻愣住了,他張大嘴巴看著我,一動不動。而我則像發了瘋一般朝涼亭飛奔過去。

涼亭的周圍長滿了牽牛花,我匍匐在花叢中,像條蛇一樣輕巧而又急速地爬著,直到涼亭的牆角下。這牆是用木條圍成,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們的一舉一動,聽清他們說的話。盡管我一向對偷聽的行為嗤之以鼻,但在當時看來,我覺得是非常正義,甚至是必須的。我輕輕撥開花瓣和樹葉,偷窺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好像有人來了!”我聽見哈尼婭聽聲說道。

“不會的,是樹葉在響。”賽義姆答道。

這時,賽義姆已不再跪在哈尼婭麵前,而是坐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她的臉色很白,緊閉著雙眼,依偎在他的肩上。賽義姆一隻手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激動地緊緊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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