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3)

隻要一結束了工作,韋鬆林便驅車穿過城市中的無數街道,趕往蔣玲家。到了小區門外,他打電話給蔣玲,告訴她他已經在樓下了。蔣玲常常不睡覺地等著他的電話。電話一來,她就匆匆披上一件外套,衝出家門。

一般說來,他們會一著車直奔郊外,他們都喜歡郊外這樣的地方。那是夜裏十二點。一般都是這個時間,韋鬆林要在這個時間才有空;在這個時間蔣玲能確定方文不會回家來。一開始他們並不是去郊外,他們隻是把車停在路邊,但總有多管閑事的夜巡的警察會過來敲響他們的車窗,叫他們回家。

本來他們是可以回家,或者找一個旅館。可是隻要一想到韋鬆林的床曾經被另一個女人睡過,蔣玲就受不了。她覺得也許在那床上能聞到另一個女人的氣味。甚至是他的家,也已經完全被那個女人的氣味占領了。至於旅館,她說:“我們不能去,因為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婊子。”

韋鬆林說你不是一個婊子,你怎麼會是婊子呢。

“如果去了我就是,”蔣玲固執地說。

“那我們去哪裏?”

“往前開吧,往前開。”

她覺得她就算是個婊子了,背著自己的丈夫,偷偷和別的男人約會。她已經是這麼想了。所以他們第一次在車裏做的時候,她不知不覺地哭泣起來。那晚在她家裏的時候她也哭了,這個晚上她仍然哭。她背叛自己的本性,背叛了過去二十年的生活。因此她一直在哭,就在那輛麵包車上。韋鬆林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她,看著她淚流滿麵。他已經知道,知道她為什麼哭。可是,他無能為力。那天晚上,她仍舊穿著她的套裝,它們是那麼繁瑣,那麼悶熱,鈕扣又是那樣的多。她怎麼解也解不下來,她的手一直在顫抖。他說如果她不願意,那麼他們就不做了,他實在不想勉強她。她說要做,一定要做的。就是在那天,她決定從此不再穿那些套裝,它們讓她覺得自己既笨,又蠢,又好笑。

這是他們自那個夜晚之後的第一次,兩個人都很緊張。

後來他們開始往郊外跑。在那裏,黑暗統治一切,不用擔心警察來搗亂。擁有他們的,隻是遼闊的夜空,星光,以及……蛙聲。

還有蚊子。

蚊子嗡嗡地飛來又飛去,像是精力飽滿的戰鬥機群,輪番對他們的肉體進行轟炸。

他們相擁著躺在汽車的後座上。有時,下起了雨,雨水會順著車頂流到車窗上,他們就無言地諦聽雨聲。

他們去了很多地方,韋鬆林一有空就會想辦法和她呆在一起。他們去那些公園。所有公園都大同小異,他們不是為了去公園才去公園,他們隻是為了在一起。隻要他和她在一起,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可以的。所以他和她的見麵不但在晚上,也在白天。如果他沒什麼特別的事,總是想和她在一起。

如果是白天,她就不會在意方宣是不是在家,方文是不是在家,她隻是對他們說,她要出去。方宣是不會在意的;方文有時會問,“那我吃什麼?”吃什麼?你自己看著做吧。總不能那麼大的人還要她來操心。

如果是白天出去,回家就要早一些;最遲晚上七點,她就要會回到家裏來。有時候回來,家裏已經沒有人了,她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想她剛才經曆的激情,想韋鬆林。想著的時候嘴角會露出幸福的微笑。想念韋鬆林的時間,要多過想念其他人的時間。她常常想她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這種生活她從前可從沒有想過。幸福?談不上。有點激動。好比在做一件冒險的事,擔著被人發現的風險。這就使得這樣的生活多了些刺激。她沒想過將來會怎麼樣,她沒想過,大概是不想去想。他和她大概是沒什麼將來的。他們都不談。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會阻止她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投向這個男人的懷抱。阻止她的是她自己。

她是她自己的敵人。

無論多晚,她都要回家。

這晚,他說服她留下來,留在辦公室裏,不必回家。“這有什麼關係,隻是一天而已。”她也覺得沒有關係,如果被發現的話,隨便找個理由便可以搪塞過去。確實沒有什麼危險。於是她留了下來。

這間屋子唯一的光源,是那盞放在辦公桌上的二十五瓦的台燈,光線晦暗無力。他和她相擁著擠在那小得不能再小,隻夠一個人睡的床上。

“我們說點什麼吧。”後來,她央求他道。

“你想說什麼?”

“我不知道,隨便說點。”

這個夜晚是那麼悶熱,又是那麼漫長。他們傾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她沒說話,希望他說。他就問她是否已經想好。她沒法回答,至少現在沒法回答。她太軟弱,她沒有力量來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他對她說。如果要他說話,他大概隻能說這個,他成天想的也是這個。

這是更遠的問題,她更加無從回答。“你知道方文,他一點不懂事,我得看著他,否則他還會出亂子。”

他說他應該早想到會是這樣的。是的,呂潔不是預言過嗎,她不會跟他走。她是對的。所有人都是對的。心裏充滿幻想的是他,其他人一概很現實。

大雨是在這個夜晚的後半夜突然來臨的。雨點又大又硬,敲打著玻璃窗。窗子敞開著;風從窗口灌進來,吹動著窗簾,使它像一個被風吹脹的船帆一樣,鼓了起來;從吹進來的風裏,可以聞到雨特有的腥味,某處腐爛的菜葉發出的味道,和汽車開過之後留在馬路上的汽油味。他的皮膚在燈光下呈現出不同的顏色,暗的地方偏褐,亮的地方偏黃,還有的地方有一兩顆黑色的痣。他的手臂,布滿一層淺色的絨毛,如同河中的水草,朝一個方向倒伏著。它們向他的手背上蔓延,一直把疆界擴大到了手指上。她用自己的手指去纏繞他的。它們是那樣的靈活柔軟。那樣的靈活,其他人都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