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撕扯開一個口子,瀉下銀光粼粼,迷茫地裝點著東宮外一叢沉睡的西府海棠。
皇兄龍鴻軒端坐在側殿的正椅上,暗赤色常服間係腰帶上翠玉暗中流光。媗樂坐在他身側的四角圓凳上,愁眉不展,時時瞅瞅站著的我,又瞅瞅身側的皇兄,欲言又止。
皇兄看著我,眼睛第一次帶著沉沉的敵意:“本宮不願重複第三遍,三公主到底去了哪裏,你為何要冒充長歡!”
東宮素來裝潢質樸,這時反而感到異常空曠,皇兄威嚴的嗓音空落落地回蕩在殿中,是一種親切的陌生。他連自稱都變了,變得疏離。
我自己腦袋少根筋,在大秦使臣麵前一時逞能用英語解了燕國忘請翻譯的尷尬,維護了國威卻被皇兄懷疑了身份,大秦使臣離開後被他揪來了東宮親自審問。媗樂跟來完全是沒弄明白皇兄為何對我這樣凶,怕我受了委屈,特來護著我。
“皇兄,到這時候說話唬你有什麼意義,我方才所說全然屬實,皇兄不信便罷。我的魂魄並非現世之人,也確實不是本來的悕樂,肉體卻實實在在是你的親妹妹、長歡三公主,你與皇姐甚至父皇皆可滴血以驗親,絕無舞弊!”我一番言辭淡然間鏗鏘有力,的確句句屬實。
皇兄的臉陰沉:“且不說魂魄鬼神之說本宮不信,本宮的皇妹是皇姐失蹤後父皇唯一的親女兒,自小倍受萬般寵愛,父皇和母皇從來隻是由她性子愛好來學習東西。她尚且討厭文學之物與靡靡之音,又如何會回答這大秦使臣的話,又如何會奏笛?”他說的皇姐,正是他那位出生不久卻莫名消失在了燕宮之中的孿生姐姐,長公主龍芊樂。
燭花在紙燈中啪地炸開,也沒有緩解殿中凝重氣氛。我直視他的眼睛,氣勢上勉強打個平手:“我知道皇兄不相信,這說辭確有眾多紕漏,”我頓了頓,試探地反問道,“皇兄可聽說過宋雪鈴這個人?”
聽到這個名字,他原本暗怒的眼有一瞬的澄亮,皺著眉盯著我。
似是沉思。半晌答:“知道。”
媗樂疑惑地看向我。
唇角浮起笑意,我道:“既然皇兄知道她,就定知道她與父皇、母皇的種種恩怨。”皇兄愛妹心切,我並不想隨便找個理由忽悠他。“兩年前宋雪鈴怨念大增,碰巧皇姐與真正的三公主兩年燕國之期結束,要起身前往齊國。彼時皇姐與三公主貪玩,離開了防守最為嚴密的未央殿,借此機會,宋雪鈴設計引開所有隨侍宮婢。原本她的計劃,是將兩位公主一齊噬魂於宮外,一個也不放過。”
媗樂的臉有些白,安坐的身子顫得厲害。我上前打算安撫她,沒想到皇兄一臂擋在媗樂身前,阻止了我的舉動。
話噎在喉嚨口,我訕訕地收回手,退了一步站回原位,暗藍色的華服在燈火下顯出我現在心情的沉重。
“繼續說。”皇兄看了我一眼,牽過媗樂握得指尖發白的雙手護在掌心。
我深吸一口氣,將空靈老頭那時告訴我的細說:“或許是皇姐運氣煞好,當時三公主提出要玩捉迷藏,皇姐沒多想,隻是待在宮中找她,而三公主自己卻耍賴跑出宮去,被宋雪鈴的人在隱秘處綁了去,就……”
我沒有說下去,因為餘光已經瞥見皇兄眉頭皺得很濃,嬌麗如霞的媗樂卻在凳上晃了晃,未幾,哇地哭出了聲。
“我當初就不該在啟程前叫上悕悕去玩的……竟,竟害她成這樣……”俏麗的臉蛋頃刻哭得花花,就如我初見她時她為自己的親妹妹傷心流淚,也是一張小臉淚痕滿滿。
我看著她也心有不忍,安慰道:“皇姐你不要傷心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三公主被宋雪鈴弑了魂,肉身卻被即使趕到的空靈老……嗯,空靈道長所救下,空靈道長去了另外一個時空將我捉來做三公主,就是想讓我替三公主好好活著,保護龍家,保護母皇和齊父皇……”
“好了。”皇兄站起身去為抽泣的媗樂撫背順氣,扔下一句冰冷的話打斷我。“你既然說出這些,想必也料定本宮不會輕易相信你。是對是錯,本宮會稟報父皇,向父皇證實。”
想不到他這麼倔,還沒相信我。我扁著嘴,他不像媗樂那樣單純,雖然說出這些我確實也沒指望他能草率地相信我。
不過,唔,看這架勢今天回不了長歡府了,運氣好可能得個就地幽禁,這東宮偏殿雖然質樸略略寒酸,但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有床有窗燭火也通明,窗下小幾還擺了幾款糕點。
運氣不好……
後背陣陣發涼,天牢那種地方我一點都不想去。
皇兄似要開口再說些什麼,門外卻突然傳來敲門聲。
“太子殿下,皇上派人來說,夜深露重,要三公主及早回府歇息。三公主今日為咱們燕國立下頭功,是萬萬不得染上風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