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燕國的初秋,略略帶上了幾分涼爽。
長途跋涉,好不容易才回長歡府享受了三天回歸平靜安穩的日子,賀蘭秋這個大忙人就收到遠方來信,急匆匆要去燕國的另一個地方處理公務了。
我在長歡府外親自送走了他,久久盯著他離去乘坐的馬車,半晌沒能回過神來。不是太明白為何這一刻的自己對他很不舍,反正我站在原地執著地等到馬車消失在眼前許久,直到被涼風吹得一個激靈才想起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往回走。
然而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前一天那種疑惑的原因。
竺鄴來到我的寢殿,用最輕緩的語氣告訴了我之前在回燕國的路上他說“沒到時間不好說”的那件事。
聽完的那一刹那,我感覺我的整個世界都崩潰了。
來不及埋怨竺鄴為什麼會告訴我那麼晚,來不及在他懷裏捶打他一頓朝他哭一頓,我就陷入了極度昏迷,三日不省人事。
他說的這件事,畢竟是我這輩子命運中重大轉折點的導火索,後來因此發生的,幾乎讓我失去了一切:慈愛的父皇,溫婉的母皇,有時候暖心有時候欠揍的皇兄,高貴的身份,華麗的府邸,以及一顆穿越以後就保持著純真和溫暖的心。
不知是不是預示了將要到來的離別,我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那些和靈魂不是親人勝是親人的人,一個一個,像播放幻燈片一樣在腦海裏重現。日夜不停,如同夢魘一樣緊緊纏繞著我,叫我快要呼吸不得。
這樣難受,如同當年的穿越,被火烤、被水淹的煎熬。
從眩暈中醒來時,我坐在馬車裏,準確地說,是躺在竺鄴的懷裏。
聽他後來說,我一睜眼,眼瞳是血紅的,眼淚止都止不住得往下落,濕了他為我擦淚的一整張手帕。看著他,就像看不見麵前有這樣一個人似的,空洞而又僵直。
他有些害怕,一直緊緊地抱著我,箍在他的懷裏,一遍又一遍不停呼喚著我的名字。
還好,聽見了熟悉的溫和的聲音,我最後看著他,眼神漸漸地有了些許光芒。
“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使勁閉上眼,將裏麵不斷滿溢的淚水擠出,勉強看清了上方低頭望著我的竺鄴。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忍,輕輕地為我抹去淚水,“竺鄴何必騙公主。”
忍了許久,我終於哭出聲來,好不容易克製住的淚水又像流水一下劃過臉龐:“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我撕扯著竺鄴的衣袖,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減輕心裏的痛楚,哭聲卻沒有減小,一直到腦袋發悶,差點哭得喘不過氣來,直翻白眼,才被著急無奈的他往人中使勁一掐,神智恢複了半分的清醒。
我愣愣地停止了哭泣,盯著馬車車頂黯淡的木色,眼睛一眨又是兩行熱淚。
腦袋放空的時候,悲傷的事情總是會蜂擁而至,我在馬車行進的單調聲響中,回憶起了竺鄴對我說的那件事。
他說,我的皇姐,那個曾經在未央殿殿頂上說“悕悕,我不會和你搶任何東西,如果搶了,那一定不是齊媗樂”的人,已經被宋雪鈴魂侵,變成了我這輩子最恨的人。
他說,我的母皇,在我們到達燕京的那一日,於齊父皇的皇陵前消失,薑國親信三日尋找無果,她像人間蒸發一樣無影無蹤,生死未卜。
他說,我的齊父皇,並不是死於急病,而是被披著他女兒的皮的人,在半夜噬魂於睡夢之中。也就是說,他在高興看完“女兒”的婚禮不久,毫無防備地離開了人世,甚至去世前還沒來得及見他最想見的兩個女子一麵。
他說,空靈,在收到我父皇的書信趕到燕國時,意外發現了還附身在青柚身上的宋雪鈴正在噬皇姐媗樂魂魄,為了收回媗樂的靈魂,他被怨力大增的宋雪鈴趁機重傷,此時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養傷,與外界毫無通信。
而我的婢女青聆和奉命保護我的道士玉祁,在竺鄴告訴我這些事的那天之前先後消失在長歡府。一個武功高強、身份神秘的女子,一個不會武功但是道術不低的道士,在全府侍衛和暗衛周密的監視下像母皇失蹤那樣不見,謎一樣地離開。
以上,所有的所有,聚集在竺鄴的一番語調溫柔卻字字錐心的話中,足以擊潰我這兩個月來逐漸脆弱的心靈。
然而此刻,隻怕還有更糟糕的事。
“燕宮出事了,對麼?”我還在看著馬車頂,眼淚沒有停過,但是我不得不強迫自己好好想想這些事情的發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燕宮沒有事,我暈過去在長歡府,醒來也一定在長歡府,再不是也在宮裏,而不是現在這樣坐在跑得飛快的馬車上,車裏隻有竺鄴一人陪伴。
餘光見他依舊在低頭凝視著我,許久,還是吐出一個字:“對。”
我絕望地閉上眼,眼睛已經哭到麻木。
耳旁靜了很久,隻有自己難以忍受時才重重吐出一口氣的聲音,除此,便剩下外麵馬車碾過道路留下的單調重複的吱呀聲。
我在努力排出胸口內沉重的濁氣,還好除了頭很痛,沒有再次暈過去。
良久,氣息微弱地呢喃道:“你已經知道宋雪鈴的事了,是不是?”他既然知道媗樂不是那個媗樂,就一定會查到是誰代替了她,而宋雪鈴又是曾經右丞相嫡幺女、差點成為燕皇後妃的人,這樣一個轟動京城一時的女子,身家很好調查,與龍家的種種糾葛和民間流傳的異象更好調查,我這一問,隻是在加強心中的肯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