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2)

本書價值何許,我如數奉上。它宛如一枚飽含苦澀滋味的藥西瓜,生長在最貧瘠的荒漠之中,非但不能解渴,反而讓喉嚨更加燥熱難當。然而,它在金色沙地的映襯之下確是實實在在的美麗。

若說我想把主人公寫成人中楷模,那麼也許我並不成功。即使有少數人對米歇爾的故事偶有眷顧,也無非是因為深惡痛之,想有的放矢地羞辱他。如此看來,我把瑪瑟琳寫得十全十美就顯得很有幫助了,人們因此愈發難以原諒米歇爾遇事總把自己擺在第一位的做法。

若說我把這本書當成對米歇爾的一紙狀書,也不見得更成功。因為人們對主人公產生了憤慨之情,卻不會歸功於我。顯然,他們認為怒氣的成因與我無關,而怒氣本身卻殃及我本人。在有些人的心目中,我和米歇爾完全被混為一談。

但是,這本書既不是起訴書,更不是辯護詞,我對此不作評論。現今的讀者總想在聽完故事之後得到作者在道德上的明確表態,甚至要作者在講故事的同時就表明立場。他們要求作者說清楚他更擁護誰,阿爾賽斯特還是菲蘭特,哈姆雷特還是奧菲利亞,浮士德還是瑪格麗特,亞當還是耶和華。我並非妄言中庸之道(我差點說成了猶豫不決)是智者的標誌,但是我相信不少智者會拒絕妄下結論,畢竟一個問題被踢出來並不意味著它已經預先有了答案。

此處用到“問題”一詞,其實我有點不情願。老實說,藝術無問題而言,藝術作品本來也不足以解決任何問題。

如果把“問題”理解為“戲劇衝突”,那我想說的是,書中的衝突雖然隻在主人公的內心展開,卻有不小的普適性,並不局限於他特殊的個人經曆。我無意聲稱自己發明了這個“問題”,它在本書成書之前早就存在了。米歇爾勝也好,敗也罷,這個“問題”仍將存在,不會止步於作者對勝敗結論的一己之見。

如果諸位高評僅將這出戲劇視為一則極為特殊的古怪案例,把主人公看成病態人格的典型代表,未曾看出他懇切的內在思想和具有普遍意義的重大想法,那麼過錯既不出在這些想法身上,也不能怪這出劇,而應歸咎作者。我的意思是,是本人筆拙,雖然他為此書已然傾注了滿腔熱情,付出了全部淚水和心血。但是,一部作品真正意義的大小和特定時代的讀者對其興趣的多少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寧願寫點有價值的東西,甘心忍受一時的冷落,也不肯目光短淺,為了眼前利益去迎合世俗浮躁的風氣,我認為這種想法算不上多麼的自命不凡。

眼下,我無意證明什麼,惟願描出我的畫卷,將它呈現在明晰的光影之中,讓你看見。

致Dr. R. 議長先生

希迪 b.M.

189×年7月30日

親愛的哥哥,是的,你猜得一點不錯,米歇爾和我們談過了。他的故事附在後麵。你要求知情,我也曾經應允過你,但在寄給你那一刻我還是猶豫了一下。這個故事我讀了幾遍,每讀一遍都讓我更害怕。啊!你會怎樣看待我們的朋友呢?而我自己又是什麼想法呢?難道我們要對他下定論,否定冷酷的性情也許可以改好嗎?恐怕現今有相當一部分人敢於從這個故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人們應該怎麼做?是設法利用其中的智慧與力量,還是拒絕它存在的權利?

米歇爾這樣的人要怎樣才能對國家有用?我承認我不知道。他得找點活兒幹。你位居要職,大權在握,又充滿智慧,你能不能利用這些便利給他尋個差事?這事得抓緊點。米歇爾是個很有熱情的人,目前是這樣。但過不了多久,他的熱情就會隻屬於他自己了。

我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頭頂是湛藍的天空。我和德尼、達尼埃爾來這兒已有十二天了,卻從未見過一片雲朵。太陽的光芒直射大地。米歇爾說,兩個月以來這裏的天空一直碧青如洗,宛如水晶般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