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溪在孫子小嘚嘚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朝著張家石屋踱去,張家先祖建造了石屋,並世代居住於此,盡管石屋存世已久,久不可考,然而張家人此後從未對它進行過整修,看似古樸無華的石屋實則堅若磐石。
爺孫二人走進了石屋,屋內正廳放著一張古樸小四方桌,每邊隻容得一人端坐,石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有三菜一湯——拌黃瓜,燙青菜,韭黃炒蛋和彩虹魚湯。菜是張梓溪彎著老腰種下的,可受累啦,不過在小嘚嘚的照料下長勢頗好,小菜園現在嬌滴可人,惹人憐愛。菜園旁邊有一方邊長大約四步寬的正方形池塘,池塘裏成群結隊的彩虹魚歡快地遊動著。
小嘚嘚懂事早,三歲便能識字,學做飯沒兩年,然而現在做的菜比爺爺做的還要香。爺孫倆分別坐在了四方桌旁的石凳上,小嘚嘚給張梓溪盛了半碗米飯,朝米飯上澆了兩大勺彩虹魚湯。張梓溪接過裝著湯和飯的瓷碗,用筷子扒拉著米飯,這樣飯就能完全泡在湯裏了。
都說人年紀大了想事情就多,張梓溪看著手裏的這碗湯飯,思緒飄飛,渾濁的老眼盈滿淚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爺爺,這麼吃飯還是和爺爺學的哩。
爺爺的音容笑貌浮現在了張梓溪的眼前,這個大半截身子已經埋進棺材的老人不禁涕淚縱橫,像個小孩似的端著飯碗啜泣著。
張梓溪出生不久便喪母失父,是爺爺一手把他拉扯大。張梓溪的爺爺是個沉默寡言卻又溫和善良的老頭,總是穿著那件打滿布丁的粗布麻衣,張梓溪記得爺爺在打漁閑時常常坐在梓溪旁那塊高高的大石頭上,石頭旁有棵大柳樹正好遮陰,從這裏可以望見梓溪村一方方小巧的農田。爺爺曲著腿,叼著煙鬥,靜靜地坐著,聽梓溪潺潺流水聲,直至日暮方歸。爺爺和奶奶以前大概就是坐在這兒一起看晚霞的吧,張梓溪心想。
爺爺在梓溪打了一輩子漁,小梓溪五歲的時候開始和爺爺學祖傳的打漁訣竅。小梓溪聰明且好學,天天泡在溪水裏,爺爺說張家的孩子六歲就能在梓溪的風浪裏獨擋一麵啦。於是,在第二年,當村民們在田地勞作,不經意地望向梓溪時,總能看見小梓溪獨自劃著竹排打漁的瘦小身影。
張梓溪最喜歡和爺爺一起去賣魚。爺爺給小梓溪編了個小竹簍,裏麵裝著永遠也長不大的小飛魚,小梓溪把竹簍背在胸前,爺爺自己則背著一個裝滿大魚的大竹簍。然後,爺孫二人關上家門,踏上梓溪村縱橫交錯的小道,挨家挨戶地賣魚。張梓溪總是走在爺爺的前頭,嘴裏哼著自己瞎編的小曲,一蹦一跳,摘摘路邊的野花,追追半空的蜻蜓。爺爺的腳步總是不急不緩,一步一個腳印。
村裏人都很相熟,爺孫倆每到一戶人家,總會受到熱情的款待,要買魚的人家會拿出自家收獲的稻米用於交換鮮活的大魚。爺爺蹲下身,小梓溪從爺爺的背簍裏拎出兩尾大魚,然後再從自己的小竹簍裏拿出幾尾小魚相送。之後爺爺將稻米裝進準備好的麻袋裏,扛在肩上,爺孫倆與主人揮手告別,繼續前往下一戶人家。每每在村裏賣完一圈魚,小梓溪的口袋就給塞進了滿滿當當的小零食,小梓溪嘴上說著不好意思拿,心裏可偷偷樂開了花。
小梓溪知道爺爺最喜歡吃的是花生糖,他總會把花生糖從口袋裏挑出來塞到爺爺的大手裏。
爺爺剝開薄薄的糖紙,隻掰一小塊放到嘴裏,把剩下的重新放回小梓溪的手裏,然後開懷地笑著說,爺爺已經很老了,再吃糖牙齒就要掉光啦。爺爺笑得很開心,牙齒迎著太陽發出亮閃閃的光。
賣完魚後爺孫二人漫步回家,小梓溪在爺爺前頭歡快地蹦跳,嘴裏吧唧吧唧地吃著口袋裏的小零食,一邊還不停地念叨著王伯家的甜西瓜和孟奶奶家的忘憂湯。
爺爺看著小梓溪塞滿零食的嘴,聽著奶聲奶氣的絮叨,心裏湧著暖意。他希望張梓溪一直都能這麼快樂,長大以後再娶一個能幹賢惠的女人,再生一個健康壯碩的小子,那他這把老骨頭就可以放心地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