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溷而難明則其與自毀何以異哉
原文
然好勝之人,猶謂不然,以在前為速銳,以處後為留滯;以下眾為卑屈,以躡等為異傑;以讓敵為回辱,以陵上為高厲。是故,抗奮遂往,不能自反也。夫以抗遇賢必見遜下,以抗遇暴必構敵難。敵難既構,則是非之理必溷而難明;溷而難明則其與自毀何以異哉?且人之毀己,皆發怨憾,而變生釁也,必依托於事飾成端末;其於聽者,雖不盡信,猶半以為然也。己之校報,亦又如之,終其所歸,亦各有半信著於遠近也。並辭競說者,為貸手以自毆。為惑繆豈不甚哉?然原其所由,豈有躬自厚責以致變訟者乎?皆由內恕不足,外望不已。
——劉邵《人物誌·釋爭第十二》
譯文
然而爭強好勝的人,仍然以為並非如此,將在前者當作快速而敏銳,將在後者當作淹留與停滯;將心處於眾人之下當作卑賤委屈;將越位而上者當作奇異之俊傑;將對敵對者的禮讓看作迂腐與恥辱,將欺淩在上者看作高大威猛。因此,奮力爭競而一往無前,不能自我反省而回頭。憑爭競之心者,遇到賢德之人,定然更能顯現出賢者之謙遜;憑爭競之心者,遇到強暴之徒,定然會構成仇敵險難。仇敵險難構成之後,則是非之道理定然混雜而難以辨明。是非之道理混雜而難以辨明,則其與自我損毀有何不同?當別人損毀自己之時,皆會生出怨怒憤恨之情,因而隨時間推移而產生爭端,必然因為有具體之事相依托而自我掩飾而成其單方之說。對於聽到者而言,雖然不會全部相信,仍然會有半數以上之人信以為真。自己對此計較起來而又針鋒相對,也如此對待,就最終結果而言,顯明於遠近之人者,也隻是各信其中的一半。如此說來,以血氣相互嫉恨爭競者,隻是叫喊雙方之口而終究是自我毀損;以言辭而爭競強辯者,隻是借他人之手而終究是自我毆打。所生之迷惑與錯謬豈能不嚴重?然而探究其原因,難道是其人能夠嚴格要求自己而導致的變易爭執嗎?皆由其人心中寬恕之心不足,並且對外的怨恨無休無止。
縱橫家智慧故事
“血氣相互嫉恨爭競者,隻是叫喊雙方之口而終究是自我毀損;以言辭而爭競強辯者,隻是借他人之手而終究是自我毆打”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西漢時候的灌夫與丞相田蚡不和,後因在蚡處使酒罵座,戲侮田蚡,為蚡所劾,以不敬罪族誅。
丞相娶燕王的女兒做夫人,太後下了詔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魏其侯拜訪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灌夫推辭說:“我多次因為酒醉失禮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來又和我有嫌隙。”魏其侯說:“事情已經和解了。”硬拉他一道去。酒喝到差不多時,武安侯起身敬酒祝壽,在坐的賓客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當。過了一會兒,魏其侯起身為大家敬酒祝壽,隻有那些魏其侯的老朋友離開了席位,其餘半數的人照常坐在那裏,隻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興。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時,武安侯照常坐在那裏,隻稍欠了一下上身說:“不能喝滿杯。”灌夫火了,便苦笑著說:“您是個貴人,這杯就托付給你了!”當時武安侯不肯答應。敬酒敬到臨汝侯,臨汝侯正在跟程不識附耳說悄悄話,又不離開席位。灌夫沒有地方發泄怒氣,便罵臨汝侯說:“平時詆毀程不識不值一錢,今天長輩給你敬酒祝壽,你卻學女孩子一樣在那兒同程不識咬耳說話!”武安侯對灌夫說:“程將軍和李將軍都是東西兩官的衛尉,現在當眾侮辱程將軍,仲孺難道不給你所尊敬的李將軍留有餘地嗎?”灌夫說:“今天殺我的頭,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還顧什麼程將軍、李將軍!”座客們便起身上廁所,漸漸離去。魏其侯也離去,揮手示意讓灌夫出去。武安侯於是發火道:“這是我寵慣灌夫的過錯。”便命令騎士扣留灌夫。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道了歉,並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道歉。灌夫越發火了,不肯道歉。武安侯便指揮騎士們捆綁灌夫放在客房中,叫來長史說:“今天請宗室賓客來參加宴會,是有太後詔令的。”彈劾灌夫,說他在宴席上辱罵賓客,侮辱詔令,犯了“不敬”罪,把他囚禁在特別監獄裏。於是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頭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親屬,都判決為殺頭示眾的罪名。元光五年十月間,灌夫和他的家屬全部被處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