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茶俗
一、隴南嚴坪油茶
火車到徽縣嘉陵車站,再步行往東三小時,路的盡頭是一座海拔近二千米高的大山,植被繁茂,並不奇特。涉溪水,翻石壩,在窄窄的山間小路上觀蒼鷹翔天,聽鳥鳴林梢,又走了二十幾裏,便來了徽縣嚴坪村。
嚴坪村地處嘉陵江東岸,山高林深,幾個自然村象晨星般散落在被林木包圍的山頭上。
村子很小,村東掛著一條近七十米高的細瘦瀑布,落澗有聲,遠傳數裏,令人想起馬遠的山水畫。村裏很少來客,我們的到來,便成為全村人競相奔走的新聞。
走入一家小院,在堂屋坐定,主人熱情的爬上梯子從閣樓裏取下簸箕核桃,皮薄、肉飽,嚼得口齒生香,主人招呼主婦備菜,半天也不見出來,心裏不由挺納悶,想必沒有燒好開水吧。
堂屋的中央有一個中間用透底鐵圈圍起,四周支著方木架的火盆。熱汗落盡,四月的黃昏的確令人寒意驟生。大家不由自主圍坐於火盆四周,七手八腳放入幾段幹燥的圓木,煙氣過後,火苗竄起,引得一陣嗚呼。
主婦拿來一隻象咖啡壺一樣的平常的帶把陶罐,口沿上開著一個注口,又把一隻小巧的白瓷杯放在火盆架上。她既沒有往裏放茶,也沒有往裏注水,“喝茶”?我腦子裏閃過這個詞,她的舉動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
約半斤菜油被倒入罐中,待油熟過,又加入兩湯匙食鹽,食鹽在油裏卟叭幾聲之後,一股炸鹽的清香四溢開來,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主婦手上,四周一片寂靜。主人的兩個孩子小的在剝花生,大的在砸核桃,果仁被主婦放入石臼舂了幾下,成為小小的顆粒,又有匙子舀入火上的油罐,同時又加入幾匙麵粉和一把芝麻,這裏才放入大家極為關注的主料——茶,是青茶,去年的青茶,色碧條飽,香氣更是濃過當初,我被深深吸引了。
接下來主人端來一杯開水,隻向罐裏加入一點點水,一陣爆響之後,向白色的瓷杯裏倒出了隻有一口左右的略帶褐色極濃的茶汁,微笑著問我們:“誰先嚐一口?”我當仁不讓端起來一抿嘴呷入口中,甘冽醇香之餘大叫“這麼鹹!”主人笑著說:“越喝越淡。”注水、倒出、端杯子……隨著罐裏的六種東西越來越少,茶水的成分自然增多,正應了那句古語:“入之愈深……而其見愈奇。”
平生第一次不經意中品嚐了隴南山區別具一格的罐罐油茶。
油茶的用料全是山中所產,加以簡單而極富創造性的組合加工,便成了今夜令人永遠難忘的佳飲。三種油料作物在青鹽的調和加之茶、水、麵粉的生發下變得韻味無窮,滿是野意,由於出茶少,且是傳杯而飲,正體現了茶道的境界——平等與和諧。
此味正應天上有,而油茶的妙處,卻令人在事隔多年,不時地憶起、聊起,卻沒有一個人能準確地用語言把它的風致表達明晰,謎一般的油茶,智慧一般的品質啊!
晚餐在喝茶盡尾聲時備齊,所有的罐中物,都被我們“喝”光,一個油罐,清爽如初,令人想起禪意的“空”來。
呆呆的木頭方桌——時下都市居室新潮的寵兒,上有四個菜——醃蕨菜、涼拌魚腥草、鮮筍燒臘肉、何首烏燉子雞,佐以自配的藥酒。一時間大家都有刮目之歎。
熱烈的氣氛令主人一家分外靦腆,我紅著臉扯著嗓子說:“穿山豹(主人大號),就這些東西在城裏開個風味屋,不出一年,準發!”主人無言,隻是微笑。
二、隴東罐罐茶
廣告裏的紅男綠女盡管昨天旭日升,今日娃哈哈,明朝非常可樂,蹦蹦跳跳,熱鬧非凡。但一個民族總有一些人像侯鳥遷飛一般固守著久已流傳的習俗像是奧運火炬的傳遞,使命般地送入下一代的手中,變成兒孫們生活中的不可缺少。
隴東城鄉風行的罐罐茶便是傳家寶之一。
罐罐茶的茶具簡單得出奇——一個小罐,一隻小杯。杯子不拘質地、樣式,特隨和。罐是特別一點——隻有十幾公分高,陶質,有全釉和半釉兩種,腹鼓,口底略小,沒有裝飾,隻有幾條簡單的繩紋圈,沿上開一注口,帶一小把。把不多用,隻有老手才能赤手擎罐倒茶,新手準是一手泡,這是功夫。喝茶的時間沒有講究,早、中、晚四時皆可開喝,沒有什麼場合,街邊、集旁、屋裏、簷下,三、四相知,三罐、一杯、一火爐、一水舀足矣。茶是青茶,必要量大,量大才夠味。
人生悲歡,市井新聞,古今盛衰……都隨著移動的日影在淡而烈的氣氛中或粉墨登聲或杳然寂聲。
若是四人牌局,必有年最輕者負責專供茶水,添水進杯,像是司茶的角色。
光喝不行,間或以花生、麻籽為零食,水煙、旱煙,少不了,紙煙是新派的時髦,老年人、鄉下人不大感興趣,嫌不過癮。喝的興起,平地吼起一嗓秦腔,聲震霄漢,把曆史的蒼涼,人生的喟歎都化成一碟下茶的佐料,那份安詳和滿足隻有品茶的人心知肚明,外行人隻當是老夫且發少年狂。久喝成癖大有一日不可離此君之勢,嚴重者罐不離手,杯不離口,大有茶鬼之嫌。不大問津的亦有一景,初喝若太濃則三杯醉倒,人們隻曉酒醉難受,卻罕知茶醉之後更是煎熬。我茶醉過一次,至今尤是畏之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