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章 扇靈傳說(2 / 3)

辛玖奇怪地問:“白老板怎麼了?”

柳非銀將今晚所見所聞從頭到尾交待一遍,辛玖還沒回過神,那白衣神君已經氣得跳起來:“竟然敢在大爺的地盤上撒野,管她什麼風綺一族的封魂師,揍她!”

柳非銀無端覺得此人有些麵熟,好似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出在哪裏見過。

“敢問這位神君是誰?”

“你在大爺的地盤上,不知道大爺是誰?”白衣神君徒然一笑,那真真是春桃初開,再一笑,滿園春色關不住,帶著春風拂麵來,“大爺乃白澤嶺的日遊神君。”

白鴛鴦看到這個笑容“啊”地一聲驚叫出來:“這位神君和柳哥哥長得好像啊!”

若是遮住鼻子以下,他們這雙有八分相似桃花眼,真如同孿生子一般了。隻是柳非銀更風流一些,日遊神君卻更柔和一些。

兩人麵麵相覷了半天,都笑了。

千樹萬樹桃花開,開得桃花滿天。

日遊神君拍了拍他的肩,欣賞道:“你的確和我長得像,你也是個英俊的男兒郎,不如拜把子吧。”

柳非銀也幹脆地一拍手:“好極了,改日帶你去東離國見一下我爹娘和姐姐。”

日遊神君毫不做作地點頭應下:“好,痛快人!你家老板被女人抓走了,我幫你去要回來,誰讓我們是好兄弟呢!”

柳非銀拍拍他的肩:“好兄弟!”

“講義氣!”

辛玖好久才插上嘴:“你們倆是不是太快了?”

日遊神君又是一頓捶他:“我樂意!我樂意!”

辛玖連忙說:“好疼啊。”

“捶死你!捶死你!”

“……”

一行人重新回到玉府門口,卻重新犯了個難,他們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事情。

除非家中有人相請,否則日遊神和夜遊神無法進入百姓的家中。

他們一堆本事沒地方使,隻能先行回去向對策。

在牆頭目送他們離開的人俑跑回竹院,恭敬地跪下回稟:“剛剛是日遊神君和夜遊神君在外麵。”

風寥寥撥一撥燈芯,揮手讓人俑退下。

玉鈴蘭神情低落,拿著煙袋一下接一下地抽。

二人各懷心事地沉默著。

次日是十五,柳四小姐邀請玉鈴蘭一起去山上的廟宇中拜祭。玉鈴蘭的步輿到了山下,發現在山腳下等他的是柳非銀。

雖說昨夜是個不愉快的夜晚,但他們都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的精,都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一個笑眯眯地等,一個甜蜜蜜地來。

“玉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自然是高枕無憂。”

玉鈴蘭笑笑地屏退了四下,讓他們在山腳下等著,並取出一道白綢縛住雙眼,輕輕挽住柳非銀的手臂,問:“今日公子做我的眼睛可好?”

“這一路春光大好,豈不可惜?”

“春光常有,與公子同遊卻不常有。我不想別人的女人看到你,尤其是透過我的眼睛看到你,即使是小姐也不行。”

柳非銀詫異了片刻:“聽小姐的意思,之前我們就見過,可惜我如今隻是肉體凡胎,即使是上輩子的什麼事,我也是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也是尋常,那可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玉鈴蘭說,“你心中大概怪我輕浮,明明是第一次見,便想跟你成親。其實你雖是第一次見我,我卻已經認識了你很久很久了。”

山中的野梨花開得正絢爛,風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跌落。

玉鈴蘭挽著柳非銀的臂彎走著,輕輕地說:“那是個冷得出奇的大雪天,開頭很俗氣,我遇到一個人,他救了我。”

眼前是茫茫的白色,她心裏也下了茫茫的大雪。這些年隻有她一個人反複的回憶,那個冷得出奇的大雪天裏,她遇到了一個人,而那時她並不知道那個人有多重要。

很久很久之前,東離國的邊城風臨。

三月倒春寒,桃花都開遍了,又落了一場大雪。花樓裏地龍燒得正暖,翩翩少年郎溫了一壺酒,靠在窗邊看雪。周遭的紈絝子們圍著俏麗的琴娘,為了邀佳人去山上的廟宇中賞雪,傾盡讚美之詞。

琴娘嬌笑道:“各位公子想必都聽過撕帛之歡,擲杯之樂,妾身也有些小怪癖,偏愛聽撕扇之音。各位公子都是扇不離手,都是寶貝,這寶貝可舍得讓妾身撕了?”

這些公子爺平日裏吃穿用度都要攀比,何況是隨身的折扇,扇骨講究,扇麵也是求得名畫師繪製。不過要博得佳人一笑,多麼貴重的扇子也舍得。

琴娘撕扇之前,也要品鑒一番:“這是西臨國的山水呢,撕起來說不定會有高水流水之音呢。”

說著嫣然一笑,撕了。

“咦,這便是妙手娘子的丹青?光看這扇子便能聞到紫國鳳鳴都城的紫星花海的香氣呢!”

又撕了。

不過是撕紙的聲音,那扇子的主人們卻紛紛喝彩,真是撕得妙,能被琴娘撕了也就是這些扇子的造化了。

那少年郎就坐在窗邊,看著雪,任他們鬧破了天也充耳不聞般。

琴娘被人捧慣了,乍見這種冷淡的,倒是上了心,問道:“公子一人喝酒有什麼趣味,何不一起品鑒這折扇?”

少年郎托著腮給自己添酒:“琴娘問錯認了,丹青與扇藝我都不懂。 ”

“誰說一定要懂這些才看得,公子請看。”琴娘偎依上去,帶來融融脂粉香,把手中的折扇擺在他的眼前:“看這把扇子繪製的是仕女圖呢。”

扇麵上衣著清爽的少女背靠著山石坐在池塘邊,不遠處荷葉田田,她則拿著一副煙鬥悠閑地光著腳戲水。少女的麵容恬靜美麗,分明是夏日午後的消遣。

少年郎細細觀摩了片刻,蹙眉道:“這樣美好的畫,撕了不是可惜嗎?”

“你喜歡?”

“喜歡。”少年郎道,“這扇上的女子這樣好看,和你一樣。”

這一句話誇得真誠不作偽,琴娘愣了一愣,這雙眼睛幹幹淨淨的,她卻胸口砰砰跳,臉頰都紅透了。

此等情境,少不得其他人拈酸不滿。少年郎本就是和同窗出來喝酒的,見自己犯了眾怒,幹脆地自罰三杯。眾公子也不真的記恨他,大笑著放他走了。

少年郎出身書香門第,家中的老幺,名叫君翡。翡者,玉也。父母不指望他光宗耀祖,隻願他一生平順安康。他也應了父母的心願,出落成了一個心地良善純潔的君子。

於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雪,他陰差陽錯地救下了一把扇。

當夜小廝在屋簷下圍了幾爐炭火,小泥爐上溫著酒,木炭上烤著野味。兩個小廝,一個拿蒲扇顧著炭火,一個翻著炙肉。

紗幔外,雪靜靜飄落,君翡看雪看得癡了,隻見院中平整的雪被上,一串腳印由遠而近。

君翡揉了揉眼睛,想喚身旁的小廝,轉頭卻見兩個小廝閉著眼睛斜靠在圍欄邊,竟打起了酣。

那腳印走到跟前,如同撤去了障眼法般,一個臻首娥眉的嬌美仕女亭亭地立於眼前。明明是這樣寒冷的雪天,她依舊是夏日裏清爽的打扮,細腰間別著一柄煙袋,滿麵含笑地看著他。

“小哥兒可認得我?”

君翡從未遇到這等怪異的事,雖處事不驚,卻依舊是怔了半天才道:“你是那畫中的妖精嗎?”

“小女鈴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扇靈而已。今日多虧公子搭救,才逃過一劫。”

萬物有靈,那把扇用的竹是老棕竹,仕女又繪得栩栩如生,常年累月被珍視,被讚美。那畫上的仕女已結成了扇靈。

扇靈羸弱,若扇子毀了,便是她的大限。

君翡稍稍鎮定了一下心神,請她坐下,又為她斟酒。

“那不過是湊巧的,不足掛齒。”

“飲酒作樂是你們人類的愛好,鈴蘭可喝不得。”鈴蘭嬌笑著,一折腰枕在君翡的膝上,一派天然的魅惑之色,“鈴蘭今夜不是來喝酒的,是來報恩的。”

古往今來女子報未婚男子的恩,大多都是看上了人家是青年才俊,芳心暗許,才聲稱是以身相許,為自己覓得良人。

她一個扇靈來報恩,卻不是看上了君翡。這世上的因果都是一報還一報,遲早要還,倒不如一夜露水姻緣,將這份情簡簡單單地還了。

君翡聞到鈴蘭身上的香氣,帶著新竹劈開時的氣息,他低頭湊到她的發上嗅了嗅。

“你發上有竹子的味道。”

“喜歡?”

“喜歡。”君翡絲毫不介意鈴蘭靠著自己,高高興興地說,“我外公家的後山上有一片竹林,春雨過後滿山都是竹子的氣味,此時的春筍味道也最鮮美。”

鈴蘭坐起來,擺了個妖嬈的姿態,露出雪白的頸子,嬌聲道:“小哥兒,先莫說春筍了,你看天色已晚,是不是該就寢了?”

“不晚,酒還沒喝,炙肉還未吃。”

“可這天寒地凍,外頭真是冷煞了人……”

君翡將一個火爐推到她身邊,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她,接著道:“這炙肉是我表哥從山上抓來的冬眠的蛇,肉脂飽滿,最適合烤炙……對了,扇靈是要修煉的吧,你們吃肉嗎?”

“不吃。”

“那平日裏什麼都不需要吃麼?”

“天地間日月之精華就夠了。”

“除了修煉還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隻是閑著而已。”

君翡“啊”了一聲,像是個初入學堂的學生,滿腦子都是好奇的想法:“不用吃,也不用喝,整日閑著,活一日和活一百年是過同樣的日子,你不覺得枯燥嗎?”

鈴蘭怔怔地道:“枯燥?我倒是第一次聽人說做妖精枯燥的,人類不是都想要長生不老的麼?”

君翡笑得前仰後合,手指沾了酒,在案上寫了一個“人”,對鈴蘭說:“你看這個字,一撇一捺,看起來像什麼?”

“兩條行走的腿。”

“對,兩條匆匆忙忙的行走的腿。人的壽命太短了,所以一生下來就要匆忙趕路。要匆忙長大,要匆忙成家立業,要匆忙地養育兒女侍奉父母,又匆忙地老去。人類想要更多的時間去感受人世間的萬物,而不是閑著,枯燥地過日子。”

“那閑著要怎麼辦呢?”鈴蘭覺得有些悵然,歎息道,“我們本來就是閑著的,扇靈脆弱,遇到這種不珍惜的主人,也是朝夕不保。”

君翡一笑,好看的桃花眼彎下來,像盛滿了春水:“那就有歌當縱歌,有花直須折,隨心吧。”

院中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紛紛揚揚的鵝毛。

鈴蘭想到這一百年混混沌沌的,隻是虛度,竟什麼都沒留下,有些說不出的寂寞。她拿出煙袋,湊到炭火旁點燃,懶懶地抽起來。

她抽一口,送到君翡唇邊,哄道:“煙是好東西,來嚐嚐。”

君翡好奇地嚐了一口,嗆得狼狽咳嗽起來。

鈴蘭捉弄了他,笑得一臉頑皮。

這夜本來是要報恩的,她也給忘了。

第二天再來報恩,君翡大方地說,以身相許就算了,我好吃,你有什麼拿手菜?

報恩這種事也沒有強買強賣的,要恩人覺得開心才好。 鈴蘭哪有什麼拿手菜,她是扇靈,天生懼火,又不用果腹。不過為了報恩,她消失了數月,再來時已能烹製出一桌佳肴。

君翡吃得眉開眼笑,鈴蘭從沒見過男子這樣笑,千樹萬樹桃花開,讓她一顆心都跟著柔軟下來。

6

鈴蘭做扇靈是要庇佑家宅的,家中有靈便平安,那次若是撕了她,那紈絝子家中也是要走十幾年黴運的。

之前她兢兢業業地鎮宅,如今她有了去處,也不常在家呆著了,入夜就去找君翡。

為了方便與鈴蘭說話,一到掌燈時,君翡便將伺候的全打發了。鈴蘭來了做上一兩個小菜,一邊抽煙,一邊陪著他吃。

“我說過了,報恩一頓飯也就夠了,不用日日都來的。”

鈴蘭喜歡看他吃東西的樣子,也喜歡看他笑,所以日日都來。她卻說:“我一個人,日子過得太乏味了,不如來看你。”

“每日沒什麼事做,的確是乏味的,不如等天氣暖和一些,你同我去遊湖抓魚吧。”

“抓魚?為何不去集市上買?”

“當然是因為有趣。”

鈴蘭不懂抓魚有什麼趣味,於是山上披了新綠,湖中波光瀲灩,君翡挽高了褲腳站在手中,手裏拿著魚叉緊緊盯著水麵。鈴蘭則輕盈地站在水麵上,看著他叉魚時異常專注的樣子,忍不住也跟著緊張起來。

後來鈴蘭止不住的後悔,那日不該陪他出來抓魚,最好是不要出門,可後悔是最沒用的,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後悔也隻是後悔。

君翡捉了幾條魚,二人便去山石後一塊空地上去烤,剛生起火,就聽到湖邊傳來“咚”地一聲落水聲。君翡叫了聲“不好”,跑出去一看,湖邊留著一雙繡花鞋,水中蕩起好大片的漣漪。君翡二話沒說,一個猛子紮進湖中,不多會兒便將個昏死的少女撈了出來。

早春的湖水冰涼刺骨,君翡連忙將少女抱到火堆邊,也顧不上男女之防,擠壓著她的腹部,少女吐了幾口水才幽幽轉醒。少女是看不到鈴蘭的,一睜眼看到濕淋淋的少年郎正關切地看著自己,想了想也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君翡鬆口氣,道:“好好的,為何要尋短見?”

少女攏著身上的衣裳坐起來,直愣愣的盯著他,倒有幾分灑脫的道:“自然是活不下去了,才尋短見的,恩公姓誰名誰,家中何方?”

“君翡,城北宋家。”

“可曾婚配?”

君翡一愣,心想壞了,莫非又一個要以身相許的。

少女看他反應,了然地點頭:“恩公,雖說是為了救人,但也孤男寡女的戲了一場水,我失了名節,又要報恩,隻能嫁給你。救人一時,不如救人一世,恩公你就從了我吧。”

“這可不行,我以後要娶個心意相通的姑娘的。”君翡指天立誓,“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這麼算了吧。”

“好,那我不逼你,我也不死了,等著與你心意相通。”

平心而論,君翡並不喜歡嬌滴滴的大小姐,這姑娘的簡單幹脆是對了君翡的胃口的。不過君翡晚熟得很,別人在他這個年紀屋裏早就有了通房的,他卻隻知道書中的顏如玉,對未來的妻子的標準也模模糊糊的隻有“情意相通”四個字。

鈴蘭是認識這個姑娘的,好巧不巧正是他主人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她主人雖說喜歡去花樓捧琴娘,卻是從小就喜歡這個未婚妻的。隻是她這個未婚妻卻像中了邪一樣,整日鬧著要出家,婚都來退了幾次,卻因為主人死活不同意,就被兩家勸下了。

在鈴蘭的眼中看來,這姑娘雖音容兼美,卻沒什麼笑模樣,整日硬邦邦地癱著臉,說話也直來直去的,是一個怪胎。不知道家中那個紈絝子到底看上了她什麼,沒有她就活不下去一樣。

而那姑娘也有趣,不想嫁人去跳湖,沒死成就賴上了君翡。

鈴蘭入夜來看君翡,發覺君翡的屋簷下,她坐的地方換成了那個姑娘。她隱去了身形,靜靜看著他們。

君翡是很震驚的,問她:“你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爬樹來我家,傳出去多不好。”

姑娘坐得穩穩的,像一座山,盯著他問:“你什麼時候去我家提親?”

君翡歎氣,覺得這姑娘長得這麼周正,怎麼像個癡漢般,疑惑地道:“你這個年紀還沒許人家嗎?這麼急著要嫁人?”

“我跟一個人是指腹為婚的,可是我不想嫁給他,所以想要出家的。可我爹娘說,我要出家的話,他們就一根繩吊死在房梁上,所以我就去跳湖。”姑娘雖然是很苦惱的口氣,臉上卻依舊沒任何的表情,隻是說,“後來你救我上來,我看到你就不想死了,不如嫁給你算了。”

君翡聽著都覺得惹了大麻煩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低頭吃鹽水毛豆。

姑娘看他吃毛豆,也跟著吃毛豆。

等那姑娘走了,鈴蘭才現出身來,對著那一堆毛豆皮笑個半死。

“你知道許平安是誰?”

君翡托著下巴,不懂她為什麼這麼問,老實回答:“你的主人呀。”

鈴蘭笑著說:“那個爬樹半夜來找你的,就是我主人許平安的未婚妻,辛玖兒。”

君翡頓時呆若木雞。

之後辛玖兒就熟門熟路的來了,鈴蘭每次來,都看到辛玖兒占了她坐的地方。她隱去身形坐在牆邊的石榴枝上,看君翡拿她沒辦法苦笑的樣子,一雙翠羽般的眉討好地垂下來,少年郎的眉宇間有了無奈,而那無奈也變得生動起來。

鈴蘭看到君翡從發愁到一個人捧著臉傻笑,再到看到辛玖兒就臉紅得不敢看她,連那笑容都變成了春風化雨,讓她看了卻心裏微微發酸起來。

原來喜歡這種東西,強求也能強求來的。

原來是可以強求的呀。

鈴蘭看著看著就有了心結。

這個夜下了一場雨,石榴花鮮紅得落了一地,鈴蘭撐著傘來。

君翡好久不見她,也是喜悅:“鈴蘭小姐,你好久不來了。”

“是啊。”

不,我每天都來,坐在那株石榴樹上。

“鈴蘭小姐,我想要成親了。”

鈴蘭看著他的臉,覺得這笑容可真好看啊,她卻悠悠地點燃了煙,漫不經心地問:“哦?什麼樣的姑娘?”

“……你見過的,就是辛玖兒,她那個人真是怪得很。”

“怪你也喜歡?”

“喜歡。”君翡癡笑,“她很有趣啊。”

“原來是有趣啊。”

而她一個扇靈,隻剩下乏味。

鈴蘭想著想著就有了心魔。

7

鈴蘭回到家宅,因為辛家來退了婚,許平安心裏苦悶,日日去喝醉了酒回來,很是沒出息地倒在床上,就像一堆發臭的廚餘。

這樣的人卻是他的主人,她抽了一夜的煙,終於不願意再乏味下去。

許平安連續幾日都昏昏沉沉的,耳邊總是能聽到一個蠱惑的聲音:殺了辛玖兒,她就是你的了。許平安聽了幾日,大腦裏隻剩下這麼一個聲音在回蕩,揣了一把刀就去了辛家。

鈴蘭坐在高牆上,看到許平安的刀子插進了辛玖兒的胸口,鮮血濺在他的臉上,他沒聚焦的眼神徒然清醒過來,嚇得退後幾步,癱坐在地上。

辛玖兒看著自己的胸口的刀,又看向高牆。

鈴蘭在那一刻,覺得辛玖兒看到了自己,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盯著牆頭,那眼神灼灼,像沸騰的火。

君翡得了消息趕過來,全然沒了那瀟灑恣意的小公子的樣子,靴子都沒來得及穿,頭發也跑亂了,桃花眼赤紅著,也沒有了好看的笑容。

鈴蘭坐在牆頭看著,看君翡將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那樣深情喁喁低語著,許著下一世再相見。

辛玖兒死後,君翡也丟了魂。

他坐在屋簷下,抱著辛玖兒坐過的蒲團,從前的翩翩少年郎一夜之間看破了風塵。

鈴蘭沒有蒲團坐,就坐在木板上,她點了煙,湊到君翡唇邊,君翡接過去便抽。二人沉默了半晌,君翡道:“我要出家了,去當和尚,我的人生再沒生趣了。”

“她就那麼有趣?”

我以後也會有趣的。

“不止有趣。”君翡痛苦地說,“我喜歡她啊。”

“你以後還會喜歡別人的。”

“如果玖兒沒死,我可能會喜歡別人,可是玖兒死了,我沒辦法喜歡別人了。”

鈴蘭覺得很奇怪:“為什麼?”

“她若是嫁給別人,我會忘了她。可是她死了,我再也無法忘掉她了。”君翡流著眼淚,大笑道:“活人哪能蓋得過死人呢。”

鈴蘭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得這一句話就像一把火,燒掉了一切。她成為了儈子手,卻親手將君翡的心,徹底留了辛玖兒那裏。

她覺得渾身灼熱起來,身上起了一層影影綽綽的淺藍色火焰。

君翡看到了她的樣子,驚道:“你怎麼了?”

鈴蘭呆呆地道:“是家中走水了。”

扇靈不庇佑家宅,家宅走水,已燒到了書房外。書房中都是帳幔竹簡,燒起來便是熊熊烈火。而她藏身的扇子就在窗邊的黃花梨的案桌上,是她罪有應得。

“那你呢?”

“我會消失的。”

君翡想也沒想,拉住鈴蘭就往外跑:“你是一把扇子,別人不會記得救你,你來帶路,我去救你!”

很多很多年後,鈴蘭對君翡的記憶,就是那個雨夜裏,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他衣袂翻飛,如要奔去的蝶。她那麼開心,好像他要帶她去天涯海角一樣。而她的此生都因為這夜奔而變得不再乏味,足夠她抱著回憶就過完千百年。

在那個回憶裏,君翡衝入了燃燒著的書房中,再也沒能出來。

因為是十五,他們到了廟中,隻見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如織。

廟中塑了觀音菩薩的金身,玉鈴蘭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著。

柳非銀實在覺得那個故事中的君翡和自己沒有一處是相像的,那時他還做著他的城靈呢,這等於是替別人背了鍋。

“退一萬步來講,若我真的是上輩子的君翡,那我救了你兩次,你非但不報恩,還要幫著風寥寥扣住我家清明,哪有這樣忘恩負義的?”柳非銀在菩薩麵前苦口婆心地勸她入地獄,“雖說你現在的主人是風寥寥,但你又不是沒有噬主的前科,再噬一次又怎樣?”

不知怎的,他們一來,廟中的香客就散了,玉鈴蘭端正地跪著道:“小姐跟其他的主人可不一樣,莫說要反噬她了,我是連這個心思都不敢動的。何況沒有小姐助我,就算日日跪在菩薩前,我也無法實現心願的。”

“幸好本大爺不是君翡,這世上又不是我一個人生成這個樣子,前兩日我認了兄弟也是桃花眼咧。”

“你就是君翡,我記得你這雙眼睛。”整個佛堂裏空蕩蕩的,彌漫著香火的味道,他們說什麼菩薩都能聽到一樣,玉鈴蘭說:“我隻要你陪我這一世,你若恨我,就咒我灰飛煙滅吧。”

玉鈴蘭回到家中,風寥寥正在等她,看她回來也帶著些落寞,壓抑不住怒氣,將手中的茶杯擲碎在她腳邊,怒斥道:“鈴蘭,你好大的膽子,我許你去和柳非銀見麵,你竟敢蒙上雙眼!你這是打算要噬主了?!”

周圍的人俑嚇得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玉鈴蘭也柔順地跪下,不顧那一地的碎瓷片,神態安然,不帶懼色:“小姐,若不是小姐將鈴蘭從市井中尋出,說不定鈴蘭此刻早已被蟲蛀空,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這些年來鈴蘭看護家宅,盡了本分。小姐對鈴蘭也是無一處不好,助我尋得上一世的恩人,又帶我來到這裏,但鈴蘭並不是小姐的禁臠,不想什麼都與小姐分享。”

風寥寥覺得荒謬之極:“也隻有你才覺得他好!”

“小姐隻是不知道他的好,就像最初我也不喜歡。”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給你下瞳術?為了控製你?是你太不懂人類了,人類的心可複雜得多,一邊對你笑,一邊毫不猶豫地騙你。那些被人驅使的妖怪,哪個不是被人給騙了?!”風寥寥冷笑,“蠢貨!”

玉鈴蘭一向柔順的,卻也隻是柔順,世人都知竹子柔韌,卻也知它倔強。

風寥寥見她冥頑不靈,又發了一頓脾氣,稍稍泄了火,才命她好好反省,便回了房中。床上白清明在沉睡著,床頭燃了一盞燈,那燈火是奇異的紫色,時而安靜,時而又被摧殘般地搖曳著。

兩個膚色潔白如雪的少年雙臂化成雙羽,守護著那盞燈,仔細一看,他們的翅膀有許多地方已經燒焦了,隻是咬牙強忍著。

風寥寥盤膝坐下,吩咐道:“你們護好燈,我再去他識海中闖一闖。”

8

白清明的識海是一座城,東離風臨城,正是春夏交接之時,百花盛開,萬裏晴空。

整座城裏也是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一派繁榮的景象。隻是這些人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達官貴人,所有的臉都是柳非銀那個人,笑得眼睛彎彎的,讓人說不出的討厭。

風寥寥走在這座城市裏,感受不到任何的殺機。她走進一個茶館中,長著柳非銀臉的茶館小二立刻來添茶。

風寥寥看著他說:“白清明,你躲著也沒用,我的魂燈點著,你困不住我的。”

茶館小二擺著笑模樣,不說話。

事實上,這識海中的人,都不同她說話。

風寥寥說:“我進來了三次,你擋了我三次,你們白氏封魂師原來是遇了事就縮進龜殼的做派。”

茶館小二添了茶便走,茶館裏喝茶的人,磕著葵花籽,吃著點心,聊著天,每個人都是那樣一模一樣的笑容。

風寥寥卻覺得格外的寂寞,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理她。

這種寂寞徒然占據了風寥寥的內心,這時不知哪來的小女孩卻摔在了她的腳邊。風寥寥理也不理,小女孩抬起頭,不是柳非銀的麵孔,那是一張平凡到讓人沒有什麼記憶的臉,風寥寥明明不認得,卻莫名覺得有些驚心動魄。

風寥寥一怔:“你是誰?”

小女孩冷漠地繃著臉,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往茶館外跑去。

風寥寥急忙追出去,跟著小女孩跑進一個華麗府邸的後門,小女孩迎麵被一個人仆人模樣的人抓住:“你往哪裏跑!找了你半天了!”

小女孩憤怒地掙紮著,卻一言不發,隻是用無力的小拳頭捶打著那人。

那仆人怒罵著:“你還敢打我?!你當你是大小姐!長得醜!又是個女娃娃!就你還肖想做封魂師,笑死個人了!家主若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你,就不會把你丟在這裏自生自滅了!”

“……”

“你就認命吧!”

“不!”小女孩尖叫廝打著,“我就是要做封魂師!我還要風綺家的家主!師兄們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放開我!”

風寥寥想要奪回那個小女孩,腳步一動,畫麵如水一般散去,那裏什麼都沒有,周圍的人聲一下子都散去了。

整座城變成了一座空城。

風寥寥穩了穩心神,那張時常掛著從容的臉上,終於多了些許狼狽,她說:“白清明,你既知道我小時候的事,就該知道我壯大封魂師一族的決心。你有本事就像這樣千百年的睡下去,隻要你一睜眼我就可以控製你的心神。我風寥寥不會輸的,我注定要成為不平凡的封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