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三年不見,別來無恙。}
1
清晨的霧靄剛剛散去,溫暖的陽光順著藍天鋪灑而下。
上班的行人匆匆邁著腳步,踏著早春的陽光,開始一天的新生活。
臨街而立的一間花店的門口擺放著各式含苞待放的花,白色的做舊木製門框襯著拱形小窗,帶著一股寧靜的田園風。
透過透明的櫥窗望進去,一個身姿嬌小的身影正在裏麵忙碌著。
長到腰間的黑發帶著海藻般的卷,沉靜的眸子掛在一張精致的臉上,漫開婉約的柔美。
此刻秦漫月正低著頭認真地修剪手裏的一盆鮮花。
“漫月姐,這個月我們又虧錢了。”店裏唯一的店員花花拿著剛剛核算出來的賬本對正在包花的秦漫月抱怨。
“大清早的不要說這麼掃興的事。”秦漫月的一門心思都在手中的鮮花上,對花花的抱怨不以為意。
“老板娘真是好魄力!花店虧損了一年,居然還能怡然自樂。”從門口走進來的男人一身藍色西裝,左手提著公文包,右手拿著一杯星巴克拿鐵咖啡,一雙含笑的眼睛掛在清俊的臉上,成熟的外貌透著玩世不恭。
“卓大律師今天怎麼大清早就過來?”花花睜著一雙花癡的眼睛,看著這個平時隻會出現在電視上的帥哥。
“看來是太閑了。”秦漫月頭也沒抬。
“你怎麼對我的到來這麼冷漠?我今天可是特意過來看你的呢!”卓然走到秦漫月麵前,揚著一張笑臉控訴她。
“特意來看我的嗎?”秦漫月停下手裏的活,抬起頭看著他,“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律師事務所剛剛搬到這棟商務大樓嗎?”
“誰泄露了這麼機密的大事?我本來還想給你個驚喜的。”卓然抿了一口咖啡,表示吃驚。
“拜托,你們律師事務所巨大的Logo就印在大廳的標牌上,我又不是瞎子。”秦漫月看他一眼,“就這智商,你到底是怎麼混上名律師頭銜的?”
“喂喂喂,秦大老板娘,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幫你打贏官司的,你這是過河拆橋,不知恩圖報!”他明明在公堂上口若懸河,可不知為什麼每次都說不贏這個小妮子。
“好啦,和你開玩笑的啦,我們卓大律師最厲害了,清榕根本沒有人是你的對手。”秦漫月笑道,“快去上班吧,別耗在這兒了,我一會兒還要出門送花呢。”
“為什麼明明是誇獎,我聽著就是高興不起來呢?”卓然抿著咖啡準備離開。
“對了,”秦漫月叫住他,“晚上是婉珍和Rain的結婚周年紀念,別忘了去吃飯。”
“知道了,今天我會提早下班的。”卓然轉過頭,不經意地看到掛曆上有一天的時間被紅色的彩筆圈了出來,頓了一下問道,“下個月要不要我陪你回安海?”
秦漫月愣了一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是看到日曆就馬上明白了,她微微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卓然看著秦漫月臉上一閃而逝的憂傷,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口的風鈴上掛著淡紫色的薰衣草,開門關門的瞬間都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像是敲打在某個時光深處的鍾聲。
秦漫月起身,緩緩走到掛在牆上的日曆麵前,看著自己用紅筆圈出來的時間:八月十二日。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是譚展飛跳海的日子。
三年前譚展飛為了救她,被子彈打中胸口後跳海,她沿著茫茫的大海哀號了一天一夜,最後哭暈在沙灘上被人送到醫院。
她摸著上麵的日期,三年了,原來不知不覺中,譚展飛已經離開三年了。
這三年來,她奔走在譚展飛的官司中想替他洗脫罪名,在婉珍的介紹下認識了從美國回來的名律師卓然,從取證到上庭,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多少趟,費了多少心血。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打贏了這場官司,可是官司的主角,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所有人都說他死了,隻有秦漫月堅信他沒死。
那棟原本屬於譚展飛的展訊科技大樓在三年前易了主,成了清榕市中心有名的商務樓,尤其是頂部的那一道彩虹,變成了重要的地標,許多青年男女常常會在夜晚到這裏來看彩虹亮起。
她在大樓樓底租了一間商鋪,開了這間小小的花店。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在等一個人。
那個讓她的前半生都活在折磨與痛苦中的男人,那個讓她恨過愛過,令她刻骨銘心的男人。
雖然她知道,她等待的結果是那樣渺茫,那樣無望。
2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晚霞已經染紅了半邊天。
秦漫月把店裏開得最美麗的紅玫瑰包在淡紫色的袋中,細心地紮上緞帶蝴蝶結,最後將一張早就寫好的卡片放了進去。
這是她為了慶祝婉珍和Rain結婚兩周年的禮物。
前兩年她一直疲於奔波,開了這間花店之後,她才知道,時間是可以這樣細致而緩慢的。
花花剛從外麵送花回來,拍著酸痛的肩膀說:“漫月姐,電動車到底什麼時候能修好?八月天踩自行車送花真是痛苦啊!”
“正好當減肥嘛。”秦漫月抱著花走出櫃台,笑著拍著花花的肩膀,“估計這兩天就能修好。”
“那我豈不是還要再騎兩天自行車嗎?”花花挎著一張臉,耷拉著腦袋。
“明天後天放你兩天假,這樣總行了吧?”
“謝謝漫月姐!”剛剛還一臉疲態的花花此刻像恢複了元氣的少女,用力抱了抱秦漫月的肩膀,“我今天可不可以提前下班?我男朋友約我看電影……”
“去吧。”
“漫月姐最好了,我最愛你了!”花花拿過一旁的包包,健步如飛地朝門口跑去。
看著花花歡快離去的背影,秦漫月不禁低頭笑了笑,花花隻是一名大四的學生,因為沒什麼課才到她這裏來做兼職,也就比她小四歲,但看上去卻像個天真的小女孩,真讓人羨慕。
她恍惚地想,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天真活潑了呢?
自從高三畢業那年,天真與活潑就離她很遙遠了吧。
她一邊想一邊將門口擺放的花束收了進來,這些花在外麵擺放了一天,賣出去的卻是寥寥無幾,很多花從早開到晚,現下已經凋謝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枯萎。
開業一年多,店裏的生意並不好,幾乎每個月都在虧損,雖然伺候花草的日子很愜意,但是如果一直這樣虧損下去,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風一吹,門上的風鈴響起細碎的聲音,她看過去,在玻璃的反光麵上,她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從玻璃上一掠而過,那隻是一個微微的側麵,卻讓她迅速轉過頭。
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都是陌生的麵孔,仿佛在嘲笑她剛剛的眼花和錯覺。
“看什麼呢?”卓然不知什麼時候站到她的麵前了,領帶已經被扯開,一臉不正經,“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今天下班還真早。”秦漫月岔開話題。
“婉珍結婚周年,我能不提早下班嗎?徐大小姐可不能輕易得罪。”卓然自覺地拿過秦漫月手裏的花束,推開店門。
關店門的時候,秦漫月看著透明的玻璃上映出卓然抱著鮮花的畫麵,他用如水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仿佛有些記憶並沒有散去。
“好啦,別沉思了,快走吧,我都想果果了。”卓然在她身後催促她。
她用力聞了聞薰衣草的香氣,裏麵還撒了淡淡的聖羅蘭鴉片,兩種味道混雜在一起,總能讓秦漫月感覺譚展飛還在她身邊。
3
在車上,卓然體貼地幫秦漫月搖下車窗。
夏天的夜裏,她總是喜歡望著天空的月亮發愣,一片旖旎的光落在她的臉頰上,像是歲月流淌過的痕跡。
他認識她已經三年了。
三年前,他在陸均璨的葬禮上第一次看到她,那是他回國的第一年,他在新聞上陸陸續續地聽到關於城中富豪譚展飛和陸氏集團公子陸均璨之間的故事。
八卦雜誌捕風捉影,小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這個剛剛大學畢業的秦漫月成為城中人們討論的焦點。
她遭受到警察的盤問,在審訊室裏一句話都不說,他當時在國外已經聲名鵲起,婉珍找到他,希望他做她閨密的代理律師,保她無事。
可是秦漫月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口說的卻是:“你能不能幫譚展飛洗脫罪名?”
“一個死人?”他脫口而出。
“不,他沒死,他不會死的。”秦漫月篤定地對他說,哀傷的目光裏透出來的是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女子的堅定。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心軟了,接了這個沒有人敢接的棘手的案子。
他打通關節,找出反擊證據,通宵熬夜,和龐大的律師團隊討論,他從未如此為一個案子這麼費心過。
兩年之後,他幫譚展飛脫罪,譚展飛的過億身家全都給了秦漫月,她成為城中人人討論的傳奇女子,卻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將名下幾乎所有的產業倒賣得來的錢捐給了慈善機構。
全城嘩然。
她卻獨自到市中心租了一間商鋪,開了一間花店,當起了老板娘。
他認識秦漫月三年,從最初的好奇到後來的相交,漸漸成了至交好友。
三年的時間,她從開始的沉靜變得開朗,仿佛那些在她身上發生的過往都隨著時間沉澱下去。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掩藏在樂觀背後的傷疤結了痂,傷口卻並沒有完全變得光滑。
他看過關於譚展飛的報道,那個如同神一般存在過的男人,他的雄心和霸業,他的興起和衰敗,如同璀璨過後的煙火,隻留下讓人稱道的美麗和唏噓。
4
婉珍和Rain的家在市區繁華的“景秀豪庭”。
羅馬式的建築,兩百平方米的複式樓,裝修是歐式風格,婉珍無論到哪兒,大小姐的做派都不減分毫。
“叮咚——”
門鈴響了,門被打開的一瞬間,一個軟乎乎的小東西一下子就鑽到了秦漫月的懷裏:“月月媽媽,抱。”
婉珍三歲大的女兒張梓汐已經先婉珍一步和秦漫月來了個親密接觸。
“果果見到你比見我還親。”婉珍吃醋地說道,轉頭看著卓然,“我們卓大律師也大駕光臨了,真是難得,快請進。”
卓然聽出婉珍這是在揶揄他,他一直很忙,婉珍請了多次,他都沒空,現在逮著機會,可不就要好好地吐槽他了嗎?
“果果,看叔叔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Hello Kitty蛋糕!有沒有很激動?”卓然趕緊拿出蛋糕想轉移婉珍的注意力。
“我又不喜歡Hello Kitty。”果果小大人一般看著他,“叔叔真是幼稚鬼。”
卓然感覺心口中了一槍,雖然她隻是一個三歲大的小孩,目測以後一定是毒舌女王。
“張先生,客人都來了,你還不出來!”婉珍衝著屋裏的人喊道。
屋裏的人拿著iPad正在聚精會神地點著屏幕,婉珍走過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iPad:“張世均,你能不能停一會兒啊?”
“這不是剛研發出來的新遊戲嘛,我這是在做測試。”Rain扶了扶臉上的眼鏡,看到了秦漫月和卓然,不好意思地說,“你們來了。”
卓然看著秦漫月道:“你確定今天真的是他們結婚周年紀念日嗎?有這麼隨便的主人家嗎?”
秦漫月聳聳肩,表示同樣困惑。
晚飯是廚師燒好的,地道的中式料理,糖醋排骨、清蒸鰣魚、清炒河蝦仁、素鮑魚、樟茶鴨、蛋清菜湯,是江浙一帶偏甜的口味,以前愛吃辣的婉珍在生完女兒之後突然改了口味。
婉珍起初開著玩的美容院卻始料未及地紅紅火火,連鎖店已經開遍全國,她這三年來一直都在忙事業,女兒都由保姆照料,秦漫月閑來無事常常會幫著帶,所以果果與她分外親昵。
而Rain則重新開了一間科技公司,專門搞遊戲的開發,為了紀念譚展飛,他給他的新公司取名為“飛訊”。
“你最近花店生意怎麼樣了?”席間婉珍突然問道。
“還可以。”秦漫月隨口說。
“什麼叫還可以啊,明明快要倒閉了。”卓然夾了一塊西蘭花到嘴裏。
“亂說什麼?”秦漫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拆穿她。
“不行就到我公司上班,總監經理隨便你選。”婉珍說。
“我都三年沒工作了,哪會做總監。”
“來我公司也行,還是你本專業。”Rain接了一句。
“科技公司,還是算了……”秦漫月轉過頭,給吃得滿臉都是飯的果果擦嘴。婉珍拉了拉Rain,用眼神責怪他說錯話。
果果坐在秦漫月身邊,兩個腮幫子吃得鼓鼓的,卻還不停地往嘴裏塞食物,秦漫月溫柔地看著她:“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
果果睜著大眼睛,喝著湯,奶聲奶氣地說:“媽媽不讓吃這麼多,說會胖,但是今天可以隨便吃!”
“你媽媽胡說,你要胖胖的才可愛。”秦漫月摸摸果果的頭,“不知不覺果果都三歲了,時間過得真快。”而她的目光卻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婉珍看得出來秦漫月是在為她失去的孩子感到悲傷。
三年前她滿懷期待地要生下譚展飛孩子的時候,卻在一次意外中流產,她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像個死人,直到婉珍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告訴她,這裏有了一個新的生命,以後她可以把它當作自己的孩子。
秦漫月回過神,將眼底的哀傷一轉:“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秦漫月舉起酒杯,“我敬你們,希望你們的愛情長久美滿。”
“謝謝你漫月,如果沒有你,我肯定不能娶到婉珍。”Rain真誠地說道。
“這麼煽情做什麼?”秦漫月笑起來,一口將紅酒飲下。
她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許多,紅酒搖曳,像是麻醉藥一般,直到她喝得有些醉了,這頓飯才算結束。
“哎,明明是我結婚周年紀念,你喝成這樣做什麼?”婉珍把秦漫月扶到沙發上,她微卷的發貼著臉,一張巴掌大的臉沉浸在憂傷裏,手卻摸在自己的小腹上。
三年了,她還沒有從失去譚展飛的悲傷中走出來,也沒有從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來,她被這些傷一遍一遍地折磨,讓她看似沒事,卻又深深地埋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