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三年不見,別來無恙。}(2 / 3)

“這女人擺明了就是借酒消愁。”卓然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都過去三年了,還放不下。”婉珍拿濕毛巾給她擦臉。

“有些痛在心裏,不管過去多少年,都很難痊愈。”卓然坐下來,難得收斂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隻有經曆過痛失所愛的人,才能理解另一個有同樣遭遇的人吧?

窗外月色漸濃,透過窗欞打在陽台的綠色植物上,本是紀念幸福的日子,整個空間裏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哀傷。

5

秦漫月在頭痛中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睡在家中的大床上,並不記得是誰將她帶回來的,她走到客廳,桌子上擺著一份培根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黃色的便利貼上,卓然用幹淨的字寫著:一年隻容許你喝醉這麼一次,下次休想讓我背你回來。P.S.該好好減肥了。

秦漫月端著牛奶杯讀著紙條笑了笑,她能想到卓然在帶她回來的路上的表情——一定罵了她不知道多少回。

她和卓然之所以能在短短的三年裏成為知己好友,多半原因是他們有著相同的遭遇,聽說卓然曾經有一個深愛的姑娘,在大學剛畢業那會兒,他們遭到父親棒打鴛鴦,兩個人相約一同離家,卻在半路上出了車禍,那姑娘當場死亡,而卓然卻活了下來。

從此卓然與父親以及整個家族斷絕關係,隻身去美國讀法律,自己打工攻讀完所有的課程,畢業之後打了幾場有名的官司,年紀輕輕就名聲大噪。

起初,婉珍將他請來幫忙的時候,他還不答應,可是在看到秦漫月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那種痛苦失去愛人的悲慟,深深地戳中了他的心。

他們了解彼此最深的痛,在秦漫月最無助的時候陪伴她度過那段艱難的時期。

秦漫月對卓然是感激的。

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那是一部在現在看來有些過時的智能手機,屏幕上還放著那張她和譚展飛在馬來西亞皇宮前拍的合照,一串陌生的號碼此刻正閃在屏幕正中。

“喂,是秦小姐嗎?”一道很沉著的女聲傳來。

“你好,是我。”

“我們公司月底要舉辦一個開業酒會,想讓你們店提供酒會上所有需要用的花。”

“什麼?”秦漫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們公司月底要舉辦一個開業酒會,想讓你們店提供酒會上所有需要用的花。”對方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您有什麼需求,大概是多大的場地,能容納多少人呢?”秦漫月這才反應過來。

“蓮華廣場三樓的會展中心B廳,酒會不大,都是請些政客名流,會場圖我會發郵件給你。”對方的回答從容平靜,言辭非常專業。

“那您有我的郵箱地址嗎?”

“廣告上有寫。”

“那我做好了布置的計劃表,再給您打電話。”

“細節部分我的助理會去你店裏和你詳談。”

“好的,隻是……”秦漫月遲疑了一下。

“隻是什麼?”

“您這麼大的酒會,怎麼會想讓我們這樣一間小店來負責?”秦漫月還是說出了心裏的疑問。

電話那頭停頓了片刻,像是思考了良久:“或許是緣分吧,我喜歡你花店的廣告語,明月花海上,此生共天涯,很美的句子。”

“謝謝,小姐怎麼稱……”

“我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今天先這樣……”對方似乎遇到了什麼事,非常著急地掛了電話。

秦漫月放下電話,喝了一口牛奶,把剩下的三明治吞下,這個客戶連個名字都沒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她。

隻是當她放下牛奶的時候,房間裏的電腦發出了收到新郵件的提示,她走進房間,打開郵箱,一封酒會布置圖已經安靜地躺在她郵箱的附件裏。

郵件正文隻有幾句簡短的話:我助理的名字是蘇小,電話號碼:×××××,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與她聯係。

沒有落款,沒有她的名字,這是一封特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郵件,秦漫月一時半刻都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電話內容分析,她像是某個公司的管理層,打電話來向她預定酒會上的花,可是她又不留名字,還讓助理來收尾,如果是這樣,她明明可以直接讓助理打來,完全沒有親自打電話的必要。

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個人奇怪的舉動是為何,不過婉珍說過,我們無法了解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想法,就比如現在。

秦漫月完全不理解這個打電話來預約那麼大個單子的人到底有何用意。

不過怎麼看都像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尤其是對一個連續虧損一年的花店來說。

6

秦漫月在兩天後的一個傍晚,見到了來店裏和她談細節的助理蘇小。

那是一個瘦弱的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孩,她從一輛豪華的寶馬車上走下來,開車門的時候,秦漫月正好在門口侍弄花草,順著光,她卻注意到車裏的一抹白色的倩影。

那日下著薄薄的細雨,朦朧的青色裏,那個人的目光像是漫在雨中的哀愁,隻微微的一刹那,就被秦漫月捕捉到了。

她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開走,蘇小慢步走到她麵前:“秦小姐,我是蘇小,大小姐讓我來和你談一下酒會布置的具體細節。”

“剛剛坐你車裏的是你們大小姐?”秦漫月問道。

“是的,她有事,就先走了。”蘇小似乎看到了秦漫月眼中的疑惑。

可是很奇怪,秦漫月並不覺得她很忙,直覺告訴她,坐在車上的這個女子隻是不想下車與她碰麵。

蘇小年紀雖然很輕,但是做事幹練利落,與秦漫月商議起來頭頭是道。

這是一個新公司的開業酒會,因為公司剛剛進駐中國市場,所以一切都是嶄新的,而酒會隻是一個小型的聚會,並不要鋪張,用的花和布置也不需要太華麗,重點是要突出主人的高雅品位。

從餐點旁的點綴到門口花籃的造型,秦漫月和蘇小詳談了近兩個小時。

最後蘇小站起來,遞給秦漫月一張名片:“秦小姐,酒會當天請你提前到場布置,大小姐很重視這次酒會,一切就拜托了,有任何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

門口的白色寶馬車剛剛關上車門,像是在等蘇小,模糊的雨景裏,秦漫月隻看到雨刷在來回地掃動,她好奇地走到窗戶邊,隔著窗戶,她感覺似乎有一道目光也正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是那雙她剛剛瞥見過的眼眸,浸透在雨中透著哀愁,她們隔著玻璃與朦朧的細雨對望,直到車子消失,秦漫月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秦漫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它看上去簡單平凡,卻用了昂貴的金箔材質,印上暗紋的圖案,簡約中又不失貴氣。

名片上妥帖地印著公司名稱——爾雅經典。

原來是一家服裝公司,像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不過,這間公司連名片都如此講究,品位一定不俗。

她將名片收進名片夾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我們認識嗎?秦漫月不禁想,可是蘇小叫她大小姐。

在清榕,除了婉珍,她還認識什麼大小姐呢?

一定是她自己多想了,她搖搖頭,自顧自地忙活去了。

雨中開走的寶馬車上,一名穿著職業套裝的短發女子對著蘇小問:“都交代清楚了?”

“是的,大小姐,可是……”她似乎有些疑惑。

“開車吧。”

蘇小還要說什麼,那名女子已經微微地閉上了眼,擺了擺手。

7

她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終於安排好了這次酒會要布置的東西,卓然笑秦漫月,花店開業至今終於有了真正賺錢的買賣。

酒會的場地秦漫月與花花也提前去看了一遍,可是始終沒有見到蘇小口中的“大小姐”。

一切準備就緒,秦漫月翻了翻日曆,看到上麵被自己清楚地勾出來的日期,輕輕地歎了口氣。

在去安海的車上,秦漫月看著駕駛座上悠閑地聽歌的卓然:“其實你真的不用陪我的。”

“這有什麼,反正我又沒事。”他輕鬆而隨意地說。

“大律師不是應該很忙嗎?我怎麼看你每天都沒有事幹?”

“隻有你的事兒我才這麼上心好嗎?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妮子。”卓然斜眼看她。

其實秦漫月知道,卓然是不放心她。

他從小與婉珍一同長大,比婉珍年長四歲,一直將婉珍當妹妹疼愛,後來在感情上遇到重大打擊,隻身背井離鄉去了紐約,回來之後婉珍托他照顧秦漫月,他陪她打官司,關心照顧她的生活,就像她的另一個閨密。

今天秦漫月本想趁著天還沒黑,先買張票去安海,沒想到卓然早就已經等在她花店的門口,他將西裝外套脫了,隨意地搭在肩膀上,臉上掛著“你往哪裏跑”的笑容,見她出來,笑嘻嘻地說:“走吧,我陪你去。”

他根本無法讓人拒絕。

此刻秦漫月看著窗外漸漸落山的夕陽,兩旁次第而過的樹木與躍入眼前的熟悉的大路。

她搖下車窗,巨大的風灌入她的耳邊,就像十年前她十六歲的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凜冽而喧囂,但佯裝放蕩,假裝不羈,其實全是內心脆弱的偽裝。

她拉上車窗,閉起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中她看到一雙老鷹般狠戾沉著的雙眼,譚展飛抿著薄薄的唇,拿著紅酒杯,站在她十六歲的時光裏,喧鬧的遊泳池邊,被掃出旖旎的光線,他露出寡淡的眼神,那張冷漠的俊臉隻有在望向她的時候才會帶著深不見底的熾熱。

場景換了一個地方,她在馬場上笨拙地戴著帽子,他走過來,頎長的身子立在她的麵前,粗壯有力的手輕柔地幫她把搭扣扣好,將她額前的發順到眼睛後麵。

他垂下眼來注視著她,她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腰。

她在馬上歡快地飛奔,他就在她身後緊緊地尾隨,下馬的時候她跳到他的背上,對麵有人舉著相機說:“小姐,拍張照。”

他們同時往鏡頭的方向看去,她卻用力地在譚展飛的臉上印上了一個吻。

她聽到他心髒快速跳動的聲音,這個平日裏處變不驚的男人此刻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那是多麼早,又多麼美的畫麵。

“漫月,到了。”卓然的聲音將她從夢中拉了回來。

現實裏出現的是一張與譚展飛截然不同的臉孔,他雖然比她年長四歲,卻有著一種青春的氣息,卓然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做了什麼春夢?”

“滾一邊去。”秦漫月紅著臉罵他,每次隻要和卓然說上話,再悲傷的心情都能瞬間被調解。

這是卓然第二次陪秦漫月來安海。

孩子流產的第二年,秦漫習慣會在八月十二號的晚上回安海,起初他並不知道那天是什麼日子,以為她隻不過回去探望她的母親,可是秦漫月回去的那天夜裏,卓然卻接到婉珍的電話,說秦漫月剛剛給她打電話,說話語無倫次,不停地哭,可是她現在人在外地,根本趕不過去,希望他能幫忙。

那時候他和秦漫月還沒現在這麼親近,礙於婉珍的麵子,他半夜三更起床驅車去了安海。等他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他撥打秦漫月的電話,竟然是醫院的護士接的,說她暈倒在墓地前,被人送到醫院。

等到達醫院,他看到秦漫月剛剛從宿醉吹風的悲慘狀態中稍稍蘇醒過來,臉色像紙一樣白,她的狀態已經恢複,她看到他來有些驚訝,連連表示抱歉。

在沒有遇到秦漫月之前,他一直都覺得自己裝載了這世上最大的痛苦,當他開始漸漸走進她的人生,看到了很多她的過去之後,他才發現,她的人生承受得比他厚重得多。

兩個悲傷而孤獨的人相互取暖,希望這悲苦的日子,不會再這麼苦。

8

吃了晚飯後,秦漫月買了鮮花、啤酒,走去墓園。

這間墓園並不算大,卻是獨立的,看上去非常豪華,裏麵卻隻住了一個靈魂。這是譚展飛在死之前為小七安排的新墓地,能讓他安安靜靜地住在這裏,不被任何人打擾。

在離開安海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秦漫月再也沒有回去過,譚展飛落海之後,她才知道,原來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這麼多事,包括對待這個曾經讓他嫉妒到發瘋的美少年。

墓碑前小七的模樣還停留在十七歲,穿著白襯衫笑得燦爛而天真。

秦漫月摸著他的相片,對卓然說:“其實我真羨慕小七,他永遠活在十七歲,永遠不會老。”

那是她青春裏最美好的少年,他對她隻有無條件的疼愛,雖然他的出現讓她背叛了譚展飛,可是他依然那麼美好地活在她的心中。

她曾經以為她會和他活到千歲,她為他拋棄了譚展飛,她以為她會永遠喜歡他。

可是命運還是讓她回到了譚展飛的身邊,讓她無法克製地重新愛上了他。

“你怎麼會睡在墓地?”卓然看看四周陰森森的一片,完全無法相信這女人竟然在墓地睡暈過去。

“怕了吧?讓你別陪我來,你非要陪,今晚讓你睡墓地,嚇死你。”秦漫月故意嚇唬他。

“怕?”卓然笑笑,“麵對鮮活卻無望的孤獨靈魂,比麵對一片漆黑的墓地來得更可怕。”卓然打開啤酒,遞給秦漫月一罐:“這種感覺,我想你應該懂。”

秦漫月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絲憂傷。

她知道卓然內心的孤獨並不比她少。婉珍曾經告訴過她,卓然曾經目睹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的麵前,他們兩個有著相同的遭遇。

“婉珍那個八卦女王。”秦漫月喝了一口酒。她在卓然麵前似乎沒有一點隱私,這都要歸功於婉珍的大嘴巴。在譚展飛的案子結束之後,婉珍一直想撮合秦漫月和卓然,所以把兩個人的底給對方都交了個透,雖然他們這麼多年也沒有發展成男女朋友,但是對對方的事情卻是了如指掌。

“其實我很羨慕你。”卓然突然說道。

“羨慕我什麼?”

“你沒有看見他死,也沒有看見他的屍體,至少還有希望。如果他回來,知道你為他奔波了兩年,做了這麼多事,他一定會非常感動的。”

“希望?”秦漫月席地而坐,迎著蒼涼的夜色,“我不需要他感動,也不需要他回來,隻要他能活著,無論在哪裏,我都已經無憾了。”

“你要求也太低了。”

秦漫月低下眉眼,喝了一口酒抬起頭:“不要說我了,說說你吧,你真的打算和你父親絕交一輩子啊,這一生那麼長,你真的就不打算和你父親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