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紅袖道:“雪雁神鞭還是很管用的。倒是青麵靖人,會的招式裏十個有九個拿不上擂台。”
“不過到了兵器譜便難說,畢竟要求要鬆些。是吧,光頭?”
上官透道:“沒錯。”
裘紅袖盯了他片刻,道:“而且,月上穀的蓮神九式也是非常有看頭的,對不對?”
上官透道:“沒錯。”
仲濤來勁了,勾住上官透的肩:“雪芝妹子很可愛,是吧?”
“沒錯。”上官透忽然抬頭,“什麼?”
他們沒人知道,此時雪芝在房間裏,嚴重失眠,還唉聲歎氣:“如何才能問昭君姐姐關於奉紫的事?開不了口啊。”
蘇州的廟會比別的地方都稍晚一些,所以一到舉行日,大清早便有不少小販擺攤,街道上人山人海。泰伯廟上的人扛著幾百座佛像,在蘇州城內巡城。善男信女們一路擁著佛像,或步行,或船行,陸續往至德橋擠。綜觀整個蘇州,紅飛翠舞,車馬扁舟,一片花天錦地。重雪芝、上官透、仲濤以及裘紅袖也是一大早便出門,不過雪芝流連麵具、兵器鋪,裘紅袖被攤邊的胭脂水粉吸引去,所以過了午時,一行人才抵達至德橋。那時,雪芝臉上已經戴著關公麵具,右手握著一個風車,左手提著紙魚,身旁的上官透還替她拿著一隻被小匕首捅穿的綠筿小鳳凰。踏過石砌的橋墩,擠過衝天式三間石坊,四人才緩過氣來。雪芝擦擦額上的汗,把大紅棉襖脫下來。上官透攔住她:“別脫,容易感冒。”雪芝“哦”了一聲,又乖乖穿上。
看到這一幕,仲濤終於確定上官透所言能控製讓雪芝不喜歡他,是句大實話。他對雪芝不玩心眼,也是毫無誘惑力可言,還跟個爹似的絮絮叨叨,就這德行,能動心的妹子絕對有輕微戀父癖。他正想跟紅袖討論上官透這沒出息的樣子,一回頭,發現紅袖沒了人影兒。仲濤左顧右盼,發現沒人,於是躍上石坊探看,驚動不少人。最後,他瞥見了房簷下的紅袖。一個英挺男子正在和她說話。紅袖搔首弄姿,流露出從外到內的風情。仲濤跳下來,作勢要衝過去捉奸,上官透卻在後麵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紅袖狩獵時去打擾,後果你知道的。”
仲濤隻好停下,死死盯著房簷下的男女,雙眼噴發出火焰。上官透無比同情地拍拍仲濤的肩,扔下他,跟上了看中彩燈的雪芝:“喜歡這個?”
“嗯。”雪芝正看得出神,片刻便回頭道,“隻是覺得好看,我們走吧。”
“喜歡便買。”上官透正要掏銀子,雪芝卻拽住他的袖子,硬拖著往前走,“現在買也看不到,晚上再說。”
彩燈鋪的老板道:“小兩口感情真好。”
“沒有沒有,他是我大哥。”
上官透看了看她捉著自己袖子的手,嘴角輕輕勾了一下:“是,妹子。進廟吧。”
進了泰伯廟,雪芝嚷著要抽簽。上官透不信這個,說什麼也不抽,最後被雪芝賴得受不了,說隻此一次。看著一排簽筒,雪芝逡巡不前,最後有些不大自然地選了“君成命理之月下靈簽”。
“你先。”雪芝把簽筒遞給上官透。
上官透拿著簽筒開始搖。這時,旁邊的婦女道:“哎,這位公子,搖簽時要想著喜歡的人,這簽才會準。”說罷自己拿了個簽筒,閉上眼睛想了片刻才開始搖,掉了簽,她笑道,“喲,是上平,我去解簽。”
上官透又開始搖。簽落,拾來一看,上麵四個殷紅大字:上上大吉。
雪芝探了腦袋過去看:“哇……上上大吉!我去幫你解簽!”去解簽架上翻了一陣子,拿了片紙條,上麵寫著:嘉耦曰配。與良人是否合得來。如兩者之間。有意合之。且經一段時間之交友。認為可合者。可合之。不必多考慮者也。是一己之命也。唯必有善果結之……
上官透笑道:“不是很準。”
“不準?”雪芝眼睛眯成一條縫,“昭君姐姐剛才想著誰呢?”
“就是誰都沒想,所以才說不準。”
“這樣啊……沒意思。我來。”
雪芝接過簽筒,閉上眼睛,腦子裏居然浮現出一張眉葉輕盈的臉,還有那一聲溫柔的“來,笑一個”。她頓時覺得分外尷尬,轟隆轟隆搖了幾下,簽落了滿地。旁邊的人都轉過頭來看她,上官透立刻幫她撿。她紅著臉重新搖,最後搖出一根,分外緊張地拾起來,一看,上麵寫著一字:下。她睜大眼看著那血紅色的大字,欲哭無淚。上官透靠過來一看,道:“都說了不要信,看,把自己心情弄得不好。”
雪芝去翻解簽條。上麵寫著:便如鳳去秦樓,雲斂巫山,鳳去秦樓耶。表明伊人去矣。巫山之雲亦斂歟。可知意中之人走了。是表白倆人不宜結合。一切之事。婚姻亦如此斷矣。不宜餒誌。宜另擇佳偶去。雪芝哭喪著臉:“我不信,為何昭君姐姐的簽這麼好,我的卻這麼差!”說罷扔掉紙條,又開始搖簽。
上官透道:“這……能抽兩次嗎?”
雪芝當沒聽到,終於又抽來一個:下。解簽內容是:君爾耶。在與伊人之間。隻為偷香。竊玉之上用心。取去玉。偷其香是己。不為愛情而行。易言之男歡女愛。如此之結合。時之過憋。將同床異夢者。爰之。一己與人之結合耶。必須以愛為基礎。方有幸福可言。
雪芝偏不信邪,繼續哭喪著臉搖簽。搖了很久,終於搖來一個:中。雪芝終於心情好些,歡快地去解簽,而上麵寫著:為了成一事。穿上鐵鞋奮鬥不懈。費心費力。皆無所獲。了然了然耶兩手到頭來皆空空。
“兩手到頭來……皆空空。罷了,我們走吧。”雪芝無精打采地出去。
這時,開始抽簽的中年婦女又回來,低聲對上官透道:“那小姑娘是你什麼人?”
“是我妹子。”
“你那妹子真可憐。誰都知道廟會為吸引遊客在簽裏摻水分,上、中、下簽各占六成、三成、一成。至於下下簽,這裏是沒有的。這都能被她連續抽到兩個下、一個中,也不容易。”
雪芝一下午心情都不好。她走著走著,又聽到了原本不屬於這裏的煩心事。大概是林軒鳳這兩天替雪芝說過話,幾個人偷偷討論這是否欲蓋彌彰,又有人說夏輕眉花心,追奉紫時還不忘記勾搭重雪芝。一聽這話,無處發泄的火氣衝壞了腦子,雪芝跑過去,把那幾個人暴打一頓,弄得他們到最後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隻有上官透瞧著雪芝,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帶著點疑慮。
而後,天很快黑下來。雪芝跟著上官透走出寺廟,準備去市集裏麵轉轉。到橋墩時,上官透忽然想起沒買彩燈,說要倒回去買一個。雪芝情緒低落,心不在焉地答應後,便一直站在原地等他。有個小販從她身後喚道:“這位姑娘,要不要看看彩燈?”
“不要,我大哥正給我買呢。”
小販走了。不過多時,又有人問道:“姑娘,看看彩燈吧。”
“不要。”
再過一會兒,再有人從她身後說道:“請問……”
“不要不要不要!”雪芝轉身,不耐煩地看著那人,“要我說幾次你們才肯安靜一點?”
她身後的人怔怔道:“果然是重姑娘。”
雪芝也愣了:“夏……公子?”
“重姑娘,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夏輕眉微微笑著,單邊的酒窩也跟著深深陷進去,顯得分外可愛,“坦白說,同是天涯淪落人,重姑娘的個性卻比我爽心豁達得多,夏某,當真是有幾分欣仰。”
“我沒爹沒娘,你生自巨室,怎能算同病相憐?”
“重姑娘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夏某自小喪父,母親改嫁兩次,我們母子倆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沒少受委屈。後來家母鬱鬱而終,我在這世上便再無依無靠。在夏某看來,重姑娘是武林世家千金,才是富貴逼人。”
雪芝愕然抬頭,對他這番話感到意外,卻又不敢多問:“竟是這樣。是我失言,還請夏公子見諒。”
“不必介懷。你可是一個人來的?”
晚上的泰伯廟燈火輝煌,橋的另一端,舞獅、賣藝、雜技……一片笙歌聒地,鼓樂喧天。夏輕眉身長貌美,眼睛星鬥般晶亮。聽過他的辯白,雪芝才知道,原來夏輕眉和上官透一樣,都是個性和順的公子,卻比上官透艱難許多,頓時覺得他比以前更易親近。她一時頭暈,後話脫口而出:“沒有,我……我跟我姐姐一起。夏公子是一個人嗎?”
“我跟靈劍山莊和雪燕教的人一起。前幾天你從靈劍山莊出去,我還以為我們又要隔很久才會見麵呢,沒想到這麼快便遇上。”
“哈哈,說不定很快又會在少林寺遇上呢。”
“重姑娘也要參加兵器譜大會?”
“嗯。到時候還希望和你切磋切磋呢。”
夏輕眉喜道:“若重姑娘願意,夏某自當奉陪。也不知道為何,每次跟你聊天過後,總是會覺得心情頗好,應是姑娘踔厲風發,才受了影響。”
“過獎過獎。”雪芝看看周圍,“我姐姐還沒來……我看我得先去找他。”
與夏輕眉匆促道別,雪芝又不由得感到後悔。因為緊張而放棄對話,她果然是個笨蛋。徑直往前走了半晌,她又發現找不到上官透人,於是跑回寺廟。寺廟中人來人往,偏偏沒看到個穿白色衣服的,她沒頭蒼蠅似的亂跑,直至仲濤叫住她。他把一個鳳凰彩燈遞給她:“妹子,這是光頭買給你的。他說他有點事,讓我先陪著你。”
“他在何處,我去找他。”
“這……他老毛病犯了,可能不大方便。”
“老毛病?”雪芝一頭霧水,“那紅袖姐姐呢?”
仲濤翻了個白眼:“你紅袖姐姐已經犯了一個晚上老毛病。唉,你想去哪兒,我陪著你。”
“我想再去求簽看看。”
雪芝很沮喪,很絕望。為避免再次被衰神附身,她先去別的簽筒抽了簽,拿了一堆上和上上,才回到月老簽筒。但令她再一次陷入絕望的是,月老簽筒還是下。她實在氣不過,提前回了仙山英州,早早上床入睡。迷迷糊糊中,她聽到裘紅袖高亢的音量久久回蕩在客棧:“一品透你小子帶種的!居然把蘇州第一冰山都放倒了!姑奶奶我佩服你!那冰山是連老娘的麵都不給的!叫老娘乳牛!你有本事便弄死她,老娘以後叫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