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雪離人
此時此刻,倘若站在月上樓門口的是別人,這說法恐怕要貽笑大方。但是,這人是穆遠,是重蓮的養子,現下重火宮第一人,和宮主實力、勢力相當的大護法。於是,情勢大逆轉,雪芝成功脫身。她原本尋找穆遠很久,看到他,理應很興奮或是生氣。但在這種情況下,她特別想逃離此處。燕子花被穆遠氣得滿麵通紅,但又接不上話,又轉頭看了看柳畫。柳畫依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用尖尖的下巴指了指門口。燕子花氣憤至極,不得不離開大廳。
燕子花剛一出去,原雙雙便也帶著柳畫離開。在場的所有人,無不搖首咋舌,就連豐涉都有些不可置信——他所處的世界中,什麼樣的肮髒事都見過,他一直以為上官透是與他們截然不同的人,他是誤落軟紅的謫仙,雖生性風流,卻是個真君子,所以一直對他心生尊敬。因為,欣仰幾分,便有幾分失望。
上官透看看雪芝,再看看穆遠,一臉愕然。其實驚訝的人不隻是他,還有林宇凰。雖知道重蓮一直偏袒穆遠,但不知他把寶貝芝兒都許給了穆遠。
上官透一直在等待。他在等雪芝出麵解釋。但雪芝抬頭,微笑道:“這些小事,實是無須在此提及。大家還是多討論如何查出‘蓮翼’的下落為好。”
窗欞幽暗,什物朦朧。冬季愁慘,把天地間的水,還有人的心,都凍結成冰。與此同時,鎮星島正南方,月上穀漆黑一片的入口處,隻有幾個淺色的人影反射了月光的微芒。驚天動地的耳光聲響起,回蕩在兩個山壁之間。燕子花捂著臉,低聲抽泣:“教主,這不是我的錯。”
“我知道,你不想要命。”原雙雙冷冷道,“我讓你去揭發上官透,誰叫你把奉紫的名字也說了出來?”
柳畫道:“教主,這確實不是燕子花的錯。若不說出名字,怕難以服眾。”
原雙雙道:“我說過,林奉紫是我最寶貝的女兒,誰傷了她,我要誰的命。燕子,你在峨眉當細作多年,也算辛苦。我不殺你,你自己了斷吧。”
燕子花連忙跪下來:“教主,求您!我也是為了您好!”
“你為我好?你倒是說說看,你怎麼為我好了?”
“我、我……”
“你說啊。”
燕子花一時語塞,雙手發抖地往腰間的長劍摸去。這時,柳畫突然盈盈一笑:“教主,林奉紫再嫁不出去,便會永遠陪在您身邊。這樣還不夠好嗎?”
燕子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原雙雙也慢慢回頭看向柳畫:“好你個柳丫頭,果真厲害。”
柳畫又笑道:“況且這時,您若再去安撫林姑娘幾句,替她抵擋點流言蜚語,恐怕她對您會更加感激不盡,不是嗎?”
原雙雙莞爾一笑:“說得沒錯。”
燕子花連連磕頭:“是啊,教主,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您好。”
原雙雙一腳踹到她的臉上:“你這小婊子,滾。”
這時,月上樓正廳。穆遠拍掉身上的冰粒,脫下厚厚的大氅,走向重火宮的座位。把大氅交給小廝,他和雪芝低聲說了幾句話,便抬頭道:“我對開始大家的討論大概有了了解。諸位一直在猶疑不定的問題,其實很容易解決——重火宮一定會竭盡全力鏟除那個盜走秘籍的人。等‘蓮翼’回來以後,大家隻要找回我派《滄海雪蓮劍》,在下可以當著天下所有人的麵,將之摧毀。”
雪芝看一眼穆遠,低聲道:“這樣妥當嗎?”
穆遠在底下朝她擺擺手。眾人思慮片刻,星儀道長道:“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穆遠道:“要鏟除屬於重火宮的‘蓮翼’,未免更不公平了些。”
星儀道長沉默。最後,豐城站起來鼓掌:“哈哈哈哈,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這件事,華山派同意便這麼辦。今次討論到此為止,我內人早煲了湯,也該回去看看火候。告辭。”
華山派撤離大廳。其實是人都知道,上官透和豐城是親戚,豐城笑得豪爽答應得快,全然是因為在這裏坐不住。然而,接下來幾個門派也都紛紛表示讚同。很快大家決定,幾日後在少林聚集,正式開始調查“蓮翼”與修煉者的下落。之後,人已走光,室內隻剩下兩個冰雕一般的左右手,以及失措的幾個島主。而上官透,依然一個人靠牆坐在地上。
雪芝走時,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倘若當初他不偷練武功,不因走火入魔陰陽內力無法調和,失去神誌,便不會鑄下大錯。但事已至此,說什麼都已太晚。到後來,他趕走了所有人,自己一個人靜靜坐在穀主的座位上。大廳夐不見人,茶盞水果散落在方桌上,有一種曲終人散的蒼涼。
紫荊林已被寒氣侵蝕。樹枝折裂聲不時回蕩在山穀裏,枝體已在皮下破碎。不時會有大塊樹枝落地的聲音,是為嚴寒所折、寂寞所傷。有女子腳步輕輕踏入大廳的聲音。上官透猛然抬頭——但,不是重雪芝。才有這樣的想法,他便覺得自己很可笑。發生過這樣的事,她還會回來嗎?
來人是一名形容清臒的年輕女子,人如其名,弱柳扶風,眉目如畫。柳畫看看四周,道:“人都走了?”
“嗯。”
“這麼快便結束了?”柳畫明知故問,又娉娉婷婷走過去,去原雙雙的座位上拿下一個披肩,“教主的東西忘了拿。”
“嗯。”
柳畫看他一眼,走上前去,輕聲道:“盡管發生了這樣的事,大家都不相信你,但我知道你是被栽贓的。清者自清,總有一日,事實會替你洗清罪名。”
“我不是。”
“什麼?”
“我不是被栽贓的。”
柳畫略露訝異之色,又想了一會兒,才試探道:“據我所知,燕子花對你有意……確定她不是求而不得,方才誣賴你?”
“不是。”
“但我不相信,你會對一個十歲的女孩……這樣的事聽上去都很荒謬,你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對嗎?”
“沒有理由。”
柳畫再接不下去。他們的計劃,原不是這樣。她輕笑道:“以前聽莊主說,有人生來便是牛脾氣,寧可被錯怪百次,也不解釋一次。我當初不相信有這種人,現在見了你,算是長了見識。”
“柳姑娘,我們改日再說吧。”
柳畫微微一怔。若上官透表現出有一絲委屈,她都可以乘虛而入,但他……不,死纏爛打是燕子花的把戲,她決計不會做。連原雙雙都經常笑歎說,若柳丫頭擁有重雪芝的皮囊,怕早便一統了江湖。確實,拚姿色,她遠不及重雪芝。但很多女子都不明白,男子都說女子貌美很重要,其實這樣的“美”,都是他們自己定義的。若她願意,便可讓自己很美。柳畫笑笑:“倘若我現在告訴你,實際上你根本就……”
話到此處,大門被猛然踢開。
上官透和柳畫都一臉驚訝地看著門外。夏輕眉手持長劍,一臉怒容地看著柳畫:“賤人,你背著我和別的男子在做什麼?”語畢,他衝過來拽住她的手腕,立刻往門外拖。上官透情緒再低落,也容不下他這樣的舉動,身形一閃,擋住他們的去路:“夏公子一向溫文爾雅,何故今日對自己未婚妻如此粗暴?”
夏輕眉惡狠狠地看了上官透一眼,咬牙切齒道:“我和這賤人的婚事全天下人都知道,你這淫賊,莫不成還想打這賤人的主意……”言猶未畢,已經挨了上官透一拳。夏輕眉回了上官透一拳,但是拳法淩亂,身形不穩,猶似酒醉,上官透很快便躲過。
“你喝酒了?”柳畫拍拍夏輕眉的臉,急道,“還是趕快休息,我擔心你身體……”
夏輕眉根本聽不進去,隻捏住她的一邊臉頰,怒道:“你說,你在這裏做什麼?你看上他什麼了?看上他玉容英名,還是萬金漢貂?你是盼著他救你於水火之中,把你當金絲雀般養在紫宮裏?柳畫啊柳畫,就你這出身,嗬嗬……”
這類言論,上官透並非不曾聽過,但從夏輕眉口裏說出來,卻覺得有些莫名,又有些自取其辱。夏輕眉家境不如他,卻也是在名門正派中長大,何況他父親是國師,與江湖無半點關係,與靈劍山莊廣結人脈相比,可是處於劣勢。但他沒時間多想,見柳畫一臉痛苦,他抓住夏輕眉的手腕:“夏公子,住手。”
誰知,夏輕眉反應卻格外激烈,他打開上官透的手:“上官透,你有種!你以為自己出身侯門,高高在上,便可隨意羞辱我、侵占我的女人,是嗎?哈哈哈哈!咱們走著瞧!”夏輕眉指著上官透,拽著柳畫出去。
此刻,重雪芝正站在紫荊林中。穆遠站在對麵,正係上剛遞給她又被退回的大氅。天太黑,地太廣,他們並未留意莽叢中還有一個林奉紫。穆遠拱手,畢恭畢敬道:“方才在月上樓所言,僅為一時救急,宮主可千萬莫往心裏去。實際上,你爹爹交代的話是,若宮主長大了遇不到合適的郎君,便讓我來為宮主負責。”
“原來爹爹還擔心我嫁不出去。”雖是這樣說,雪芝的目光卻不曾離開穆遠。
“宮主兒時脾氣稍顯驕縱,容貌也不若如今傾國傾城,蓮宮主自然會擔心。”
“穆遠哥,你為何無故消失恁久?”
“不過是去處理了些私事,怠慢了宮主,穆遠自願受責罰。”
雖說如此,他的氣勢卻絲毫不似有歉意,情緒也外露了不少。看見他微微揚起的嘴角,胸有成竹的目光,雪芝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可是經曆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