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能發現大秘密,神器、驚天動地的計劃書、藏寶圖或絕世劍譜,可這冰窖不大,走到底也隻有幾間房。除了一間房裏有幾個冰雕,其他都隻是空空的房。那些個冰雕也很簡單:一棵樹,一個女子,四麵牆壁上雕刻著雪花。這些雕像似乎也有很長時間了,是什麼樹,女子的麵容,都已經無法辨認。隻是,雪芝的好奇心和懼意都被極寒驅走。她隻想早點找到出口,離開這裏。她靠在一麵牆上,使勁揉搓自己的手,吐了一口氣。可她還沒來得及站直身體,便聽到冰壁裂開的聲音。她大驚,連忙站直身體。但已來不及,身後的冰壁嘩啦啦碎裂,往地上砸去。雪芝捂住頭,閉眼驚叫。下了冰雹般,她左躲右閃無用,被砸了一身冰塊。所幸落冰並未持續太久,很快,冰窖又恢複極寒的狀態。雪芝慢慢睜開一隻眼睛,發現冰壁後麵還有個房間,隻是她開始沒看到。
房間正中央有一個冰雕躺椅。一個人正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他一襲白衣,衣衫絲料單薄,正輕飄飄地垂在半空。他一手放在腰間,食指上是一枚溫潤潔白的漢玉戒指。他的臉上依然戴著白色的櫻花麵具,黑發長長地垂在冰椅上。
竟是虞楚之。而且,隻有他一個人。他很少一個人。
雪芝頓時啞然,同時還大鬆一口氣——還好是虞楚之,若是公子,那可完蛋了。但轉瞬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兒,為何虞楚之會在這兒?這可是柳畫的地盤。難道,虞楚之便是……
雪芝覺得更冷了些。虞楚之睜開冰似的眼,並未坐起來,隻淡淡道:“雪宮主光臨寒舍,真讓在下受寵若驚。”
“你住這裏?”雪芝環顧四周,不可置信道,“這個冰窖?”
“嗯。”
“可是,這裏什麼都沒有……你在這裏住了多久?”
“很多年。”
“平時都不出去嗎?”
“今年才出去的。”
雪芝頓時醍醐灌頂。虞楚之皮膚這麼白,原來是由於住在冰窖,不見天日。還有,他不離身的大氅丟出時,發出沉重的響聲,大概是冰塊或冰袋的聲音——他穿大氅不是因為怕冷,而是怕熱。住在這種地方,體質自然與尋常人不同。那他強到不正常的身手,大概也與此有關。雪芝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常年住在冰窖,性格不會變得很古怪嗎?”
“我很古怪嗎?”
“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不過為了練武,忍耐這般痛苦,真是很不容易。”
“不是為了練武。”虞楚之眯著眼睛,“是為了殺人。”
“那這個人應該已經死了。”
“尚未。”
“什麼人這麼厲害?”
“一個總有一天會慘死的人。”
“說了等於白說。”雪芝歎氣,看著他又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若覺得不便回答,你可以不說。”
“你想問我和公子的關係。”
“是。”
“我也想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柳畫從來不說。”
“你不是他?”
“若我是他,我們還能如此平和地聊天嗎?”
雪芝沉默片刻,又道:“那柳畫呢,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哦。”
“何故麵露失望之色?”虞楚之的笑聲清脆,“畢竟在下曾對雪宮主表示過愛慕,是嗎?”
“你想太多。”
“但願如此。”
“虞公子確實武功蓋世,但這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喜歡你。”不知為何,虞楚之時常掛在臉上那一抹清高的笑,讓她覺得很討厭。
“我可什麼都沒說。況且,我也知道雪宮主是已婚之人……不,應是穆夫人。失禮。”
她與穆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竟被他說得如同見不得光。討厭的感覺更加強烈。而他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流走,像是能洞察她所有心事:“怎麼,不喜歡這稱呼?還是說,更喜歡我叫你……上官夫人?”
雪芝倏然抬頭:“不要說了!”
“雪宮主顏色如花,即便羞惱,也是天姿國色。”虞楚之緩緩坐起來,陰陽怪氣地笑著,“隻是,反應如此之大,莫不成,是對上官透念念不忘?”
雪芝不說話。
“其實,在下也知道一些上官透的事。”
“什麼事?”
“第一,他是個死人。”看到雪芝露出怒容,虞楚之忍不住笑道,“第二,他生前曾經和別人做過一筆交易。第三,這個交易的對象,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雪芝急道:“什麼人?什麼意思?”
“這可是天大的秘密,讓你知道,對在下一點好處也無。”虞楚之站起來,走近雪芝,“不如,我們也做一筆交易?”
“你說。”
“怕你付不起。”
“直說,我不缺錢。”
“你。”他個子比雪芝高了一個頭,這會兒和她站得很近,麵具後的瞳孔被映得幽幽青藍。
“什麼?”
虞楚之臉上掛著深深的笑意。他垂下頭,長發擦著雪芝的耳側。他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隻盼雪宮主,與在下共度幽期。”
雪芝斷然道:“抱歉,寧蹈大故也不從。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雪宮主,現在你出不去,又打不過我,若我強要了你,豈非得不償失?還是答應的好。”他在她耳邊用極為誘人的聲音說道,“你知道嗎,我在床上的表現,絕對不亞於英雄大會那一日。雪宮主試試便知。”
“多謝,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雪芝說得很平淡,但心中很亂。她知道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便是冷淡。她要忍住,不動怒。
“你不是已經讓穆遠睡過了嗎,再多一個我,又有何關係?”
“告辭。”
若是別人,雪芝早已大開殺戒。可她打不過他,她隻好憋著氣,轉身走了。誰知,虞楚之上前來,攔在她麵前:“穆遠如何?兩刻鍾,還是半個時辰?”
雪芝漲紅了臉:“這與你風馬牛不相及!”
“不比較,你怎麼會知道?”
“無須比較。從我和穆遠成親開始,我便打定主意要跟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他便是最好的。”
“那上官透呢?”
“你可以住嘴了。”
“你說,那上官透呢?”
他話音剛落,雪芝便抽出武器,一劍刺過去。也是意料之中,虞楚之捉住她的右手。雪芝抬頭望著他,渾身發抖:“上官透已死。你若尚存一絲人性,便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虞楚之怔怔地看著她。她眼中分明有淚光,但她忍著,咬緊牙關,揚頭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氣:“他已棄我而去。所以,我也決定拋棄他。”
“……你不愛他了嗎?”
“不愛。”
虞楚之目光平淡,沒有說話。雪芝道:“請問,可以讓我出去了嗎?”
虞楚之往旁邊讓了一下,後麵有一條寒冰隧道。雪芝朝他微微一拱手,道謝過後,朝隧道走去。她都已經走遠,才聽到他在身後輕輕地道:“還好,上官透已經死了。”
她原便不打算和虞楚之打交道,可聽到那句話時,她竟感到莫名的痛心。虞楚之後麵是一個樓梯,上了樓梯便是一個石洞,推開門往前走一段便是浴室。到浴室時,木桶中的水還沒裝滿。雪芝推開窗戶,悄悄溜出去。
剛回重火宮,雪芝便聽說,虞楚之和柳畫已經定親,將在臘月公布婚期。此事對雪芝,對知道雪芝報仇計劃的人來說,都絕非好事。不管柳畫和公子是如何關係,他們在同一戰線上。若她再和虞楚之成親,那想要對付公子,簡直難如登天。所以,這婚絕不能結。最起碼,要盡可能延後。同一時間,穆遠拿回左陽的邀請函。據說左夫人知道雪芝要來,氣得都不肯管孩子,還是左陽花天價,用一整塊翡翠雕的牡丹花齎發了她,才把她哄回來。原本雪芝不打算去,但穆遠說在洛陽看見了七櫻夫人。七櫻夫人也將參加左陽女兒的滿月宴,還說有另一門喜事要公布。或許,這便是柳畫與虞楚之的婚期。於是,雪芝和重火宮眾人一起討論,如何拖延他們的婚期。她並不想穆遠知道太多為上官透複仇的計劃,所以沒有叫上他。
討論到最後,雪芝采用了煙荷的方法。
柳畫到洛陽的一日,雪芝命海棠把她打暈,綁起來扔在迷煙柴房裏。屬下本提議直接了結了她,但雪芝想了想說,她死了說不定會引蛇出洞,還是留著。接下來,雪芝去洛陽,花重金聘請到花滿樓的大花魁赫連飄飄。赫連飄飄是個月裏的嫦娥,柳眉杏眼,儀態萬千,去年的蟾宮客們因為她大打出手,還有一個侍郎公子因為她投河自盡。京城裏流傳過這麼一個說法:對赫連飄飄不動心的,隻有女子和黃門。若你是男子又對她無感,那你便是黃門天閹。
虞楚之雖然冷漠,但好歹還是男人。
接下來,雪芝帶著兒子和四大護法,出席左陽女兒的滿月宴。赫連飄飄則是直接被抬上轎,趕往左府側門。
左陽的麵子很大,黑白兩道都有他的朋友。雪芝在宴會上看到很多熟悉的麵孔,大堂也布置得很是喜慶奢華:入門一把巨大的貂尾扇,地麵鋪著大紅色的波斯毛毯,隻要是靠著牆的地方,一定會有昂貴的商彝周鼎。左右兩邊各一排紅漆反角楠木桌,桌麵上擺著白玉花瓶,桌上擺著無數佳肴珍饈,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開胃菜便是銀碗裝的血燕窩。宴會正中央擺著左四爺不知從什麼途徑弄到手的前朝純金雕龍,龍的眼珠子是兩顆夜明珠,桂圓大小,閃著奇光異彩。左陽身材高大,身披雲豹重裘,站在門口成了一口大鍾。他老婆身段苗條,是個標準的美人兒。她身穿寶藍織錦裙,披著白狐膁披肩,往來賓人手送一個紅包,均是沉甸甸的金線梅花錦囊。她身後奶媽抱著個漂亮的奶娃娃,幾乎每路過一個女子,都會忍不住上去逗一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