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冰窖奇遇
五日後。清商蕭索,浮雲在太虛峰間飄遊,穆遠在一個墓碑前,已跪了兩天兩夜,未開口說隻字片語。他不是傻子,也很少做這種無意義的事。但這一回,他要跪到自己清醒為止。
他真的不夠清醒。這已是第三天,退食,滴水未沾。他的武功再好,內力再高,也開始覺得頭暈虛弱。可是,隻要一閉上眼,便會看見一雙水靈濕潤的眼。他的頸項似乎依舊被那雙柔軟的手摟著,唇上還有她的餘溫。他從來不知道,與她走近會是這樣。那一個險些得手的夜晚過後,他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他試圖找一些事來做,以分散注意力,得到的結果往往是看不見她,便又開始心煩意亂。是如此想要看牢她,令她長陷縲絏,不讓任何男子看她,不許她再想任何男子,包括上官透。
可他知道,他不能這樣想。這一切對他的複仇大計,有百害無一利。他正頭腦混沌,便聽見有老者在身後說道:“你對重雪芝動心了,是嗎?”
“不,我隻是……”
老者打斷他道:“當初我便告訴過你,要麼選擇不計前嫌,要麼複仇到底。若走了中間路,恐怕你不殺她,待她知道真相,也會殺你。”
穆遠埋下頭去,嘴唇蒼白,聲音也有些幹涸:“我知道……爺爺。”
此刻,雪芝已回到重火宮,哄好了許久沒見娘怒氣衝天的重適,打點了內務,便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之前英雄大會的計劃被虞楚之打斷,短期內便再無和釋炎在人多之地交手的機會。而由於招式未滿兩百,釋炎也沒要他們履行諾言。接下來,隻有從柳畫身上下手。派人跟蹤她,完全是無頭蒼蠅瞎撞,但雪芝還是沒有放過這一機會。
這些年,柳畫一直住在畫劍莊,生活單調無聊得很:早上起來梳妝打扮,處理幫派內務,練劍;下午若有事便外出,無事則做針線女紅;黃昏時分,偶爾會下廚做飯;晚飯過後沐浴,接下來睡覺。看這狀況,似乎是沒什麼好研究的,除了詭異的沐浴時間。雪芝非常不理解,一個天天沐浴的人,居然一洗便是一個半時辰,還不帶休息,其間也沒有丫鬟伺候。所以,五日過後,她便開始尋找新的辦法。柳畫那邊隻是讓人跟著,有異樣再向自己彙報。十日以後,那弟子又帶回來和以往一樣的答案。隻是,睡覺之前的活動多了個畫畫。雪芝道:“畫畫用了多少時間?”
“一個多時辰。”
“那她是不是過子時才就寢?”
“不是,她睡很早。最近她沐浴很快,兩盞茶的工夫便會出來。”
十五日以後,穆遠回來,並帶消息說,七櫻夫人最近接了一個大活兒,死傷不少人。同一時間,那弟子又回來道:“柳畫最近晚上不畫畫,沐浴又超過一個半時辰。”
原以為是巧合。但經過兩個月的觀察,雪芝發現了柳畫的沐浴規律:平時,她沐浴時間都會超過一個半時辰,而七櫻夫人在江湖中活動多時,沐浴的時間便特別短,兩盞茶的時間便可以出來。難道,七櫻夫人和柳畫,甚至“公子”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還是說,七櫻夫人便是“公子”?雪芝被自己這一個猜想嚇住。但她急於知道答案。
幾日後,她得知消息,那向自己示愛的古董商左陽,即將在臘月為女兒開滿月宴,邀請了許多達官貴族、知名門派及武林高手,重火宮也在邀請名單中。她從不參加這種宴席,何況想起這左陽老婆還大著肚子,他便來勾搭自己,她更感到不屑。隻是為了支走穆遠,她讓他專門跑去洛陽拿邀請函。穆遠對她的行為感到不解,但也沒多問,很快便出發。接下來,她去了畫劍莊。
在莊外角落靜候兩天,雪芝大致觀察出,這門派確實如探子所說,防守不算森嚴。於是,第二天晚上,她換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覺地探入莊內。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她找到了柳畫的浴室。窗上掛著紗簾,紗簾上透著點火光。浴室前回廊上站了幾個丫鬟,但無人進去服侍柳畫。雪芝跳到房頂,借著月光,用劍鋒刮開一片瓦,往裏麵看去:室內霧氣騰騰,木桶裏裝滿花瓣和水,卻沒有人。再掀開幾個瓦片,確定裏麵沒人。看這水的熱度,柳畫應該才進去不多時。按之前的規律,她會在一個半時辰內,回到這個房間。而這期間,不論她去了何處,這浴室裏都定有秘道。
柳畫一點也不可怕。雪芝可以用一根指頭將她擊倒。但是,柳畫後麵那人才令她擔心。她一麵希望柳畫的去處,會對她調查公子的事有所幫助,一麵又害怕和公子正麵交鋒時,自己會孤身一人。經過三番思考,她還是決定留在屋頂,觀察一陣子。這浴室很普通,有一個靠牆的巨大木桶,木桶一側是個高台,台上有通水的竹管和一個空籃。竹管正在滴答滴答滴水,旁的地麵上擺著木瓢、木盆等。牆上掛了一個小木勺。牆角有一堆新鮮皂角。浴室東西兩麵牆上各有一扇窗,南牆上是通往長廊的門,北牆上是一幅巨大的仕女竹畫,牆後是高山。所以,基本排除有通往莊外秘道的可能性,隻可能是地窖或者山洞。
雪芝耐心等了一個多時辰,終於等來動靜:浴室內,北牆上的竹畫往上卷起來,露在後麵的是一麵石壁。石壁由兩塊巨形方石拚湊而成。後麵有人在推巨石般,那兩塊巨石原地旋轉了半圈——原來,那是兩座石門。柳畫披散著長發,從裏麵走出來,又將石門關上。她在幾乎已經幹透的頭發上潑了點水,吹熄油燈,離開浴室。她走了一會兒,丫頭們還在門口看守著,似乎打算在這兒站一個通宵。但是對雪芝來說,這些看守人形同虛設。她輕輕一翻身,便從窗口鑽進了浴室。
她擦亮火折子,推起竹畫,開始研究那個秘門,很快悲哀地發現一個問題:若想以推拉的形式來打開那道門,幾乎不可能。因為那兩道石門都是旋轉式的,無法從縫隙處推開,隻能推大門左右兩側,以讓它往裏麵凸起。而且這兩道門中似乎連有機關,或是太重。總之,無法單方麵地推一邊的門。她的手不夠長,就算勉強摸到大門兩側,也沒有足夠的力道,將大門打開。就算有這樣大的力氣,估計門縫還不夠她的臉頰寬,便會直接撞上她的鼻子。總而言之,這門沒有鑰匙,隻能從後麵的秘道推開。
為了得知開門方法,雪芝又等了一日。
次日柳畫進浴室,便開始脫衣服。這時,木桶還是空的,木桶旁邊的竹籃裏有一些玫瑰花瓣。但是,就在她脫衣服時,氣人的事發生了——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類似於煙幕彈的東西,往地上一扔,轉眼間整個浴室都是霧,什麼都看不到。布料摩擦聲後,是木頭碰撞的聲音,再來便是水聲潺湲。等雪芝能看清楚以後,裏麵的情況又跟前一日一樣:燈火明明晃晃,木桶裏的水已放滿,花瓣也撒在水麵上,裏麵沒有人。奇怪的是,她沒有聽到竹畫卷起的聲音,甚至連石門打開的聲音都沒有。
一個半時辰後,柳畫又從北牆石門後回到浴室。與前一日不同,這一日,她進入木桶沐浴後才出去。待她離開浴室,雪芝又照著前一日的方法,罩住窗口,點火折子在裏麵摸索。柳畫應該不是從那道門進去的。可是,雪芝將屋內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抬起來,未發現任何秘道。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聽力,她突然看到了那個木桶。她過去搬木桶,但木桶裏裝滿水,太重搬不動。若將水倒出去,肯定又會驚動外麵的人。她用力推動那個木桶,大概移了幾寸,下麵沒有洞。她很失望,注意力又轉移到了牆上的仕女竹畫上,幾乎每一塊竹片都翻開看,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端倪。最後,她甚至連那些皂角都拿起來研究,卻不小心碰到掛在牆上的小木勺。
同一時間,她很清晰地聽到水聲——確切地說,是水滴落地的聲音。她再搖搖牆上的木勺,便沒了聲音。可是水滴聲依然不停,聲音從沐浴的木桶的方向發出來。雪芝湊到木桶旁去看,頓時大喜——木桶的底部竟裂開了個縫,水一直往下流。下麵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通向什麼地方。
她又回到牆壁旁,眯著眼靠近一些,發現小木勺掛在一個小鐵鉤上。她直接取下木勺,擰動鐵鉤,水聲大了些。她往反方向擰去,流水聲沒了。但是,又有流水聲響起。熱水從通水的竹管,流到了木桶中。到水位碰到竹管時,又自動停止。這下,她算是明白,真正的通道是這個木桶。她開了一點水,等它慢慢流光。但是她不理解,為何剛才推木桶,下麵什麼都沒有。許久之後,木桶中的水流幹,雪芝伸手過去摸了摸,發現原來木桶底部有兩個鐵鉤,打開機關時,會自動把地麵活動的石板拉開。不知柳畫究竟藏了什麼東西,居然會設計這樣精密的機關。底下明明是可以活動的木盤,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越這麼想,雪芝便越有一些激動和害怕。她將底部的木盤完全打開,跳了進去。
裏麵是一個管道,滑而陡峭,連樓梯都沒有,根本無法沿路返回。一片黑暗中,空氣溫度急劇下降,加上她剛才倒下的水弄得裏麵一片潮濕,她冷到渾身發抖。而真正的極寒,是到管道底部。她沿路往前爬了幾步,出了管道,身上的水已是半結冰狀態。她怎麼都想不到,這下麵會是一個冰窖。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她滑到冰窖中的一瞬,身後便傳來巨響。回頭一看,一個龐大的銅門落下,封住管道出口。
雪芝心底一涼。這下不往前走都不行。寒冰隧道青光微弱,狹窄且長,支架上掛了一件毛皮大衣。雪芝取下大衣,裹在身上前行,看到道路兩旁躺著幾個人。她走上前去看,發現這幾個人已死,但在這冰窖裏封藏,光憑外觀,根本看不出死了多久。但她能認出兩個是少林的,三個是華山的,還有一個最近消失的重火宮弟子。這幾個人武功都不弱,可以說很強。她感到頭皮發麻,但也隻能強忍懼意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