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甘肅某監獄的有我、數學家還有一個物理博士。
我們三個人一大早先到廠辦去等廠辦主任給我們派車,等車的時候,我並不知道與我們同行的還有另外一個人,並且還是位物理博士。坐在廠辦寬大的、皮質的、彈性非常好的沙發上,我見一個跟數學家同樣瘦小枯幹的人,蜷縮地坐在我的對麵,以為他是某個科室的退休人員,到廠裏來辦什麼跟退休相關的事宜的,因此我便拿眼睛很不禮貌地在他身上從上到下地掃視了一遍。好在物理博士的涵養很好,他對我的眼神並不介意,甚至在上到同一輛車裏,在我不知道如何對他表示歉意的時候,他首先跟我自報家門,說他姓唐,唐朝的唐。
我、數學家、物理博士三個人經曆了由火車到汽車,最後再到拖拉機等幾種交通方式之後,輾轉了三天才到達甘肅的某監獄。在坐火車和汽車的兩天時間裏,我始終沒離數學家的左右,尤其是在他身邊有女人出現的時候,我尤其警惕,時刻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我那隻靠近他的胳膊,始終處於一級戰備狀態,隻要發現他的異常舉動,將立即采取行動。好在有我在身邊,數學家感到了威懾,他的身邊曾經出現過幾個女人,有兩次有兩個女人甚至還坐到了他的對麵,眉來眼去地對著他做一些讓男人心跳加快的動作,不過數學家的身子隻是哆嗦了幾下,當他感覺到我的手就在他胳膊旁邊的時候,他便很好地控製住了自己。
我們安全抵達了甘肅某監獄。
到達監獄的當天晚上,我們三個便在第一時間跟獄方取得了聯係,鑒於我們手裏有北京總指的介紹信,介紹信上有中央的字樣,有帶有國徽圖案的印章,因此監獄方麵對我們的接待相當熱情,他們很快給我們辦理了相關手續,並安排我們第二天跟劉英棟會麵。安排好了會麵事宜,為了表示熱情和周到,監獄的領導還特意為我們安排了晚飯。晚飯期間數學家、物理博士和監獄的領導們都談了什麼,我並沒有做過多的關心,因為在來的路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並且完成得還相當好、相當出色,還因為在出發之前,廠保衛科科長趙德特意囑咐我,此行要少說話,凡事不插嘴、不議論、不打聽,我的職責隻是負責數學家的一路安全,於是在他們談話的時候,我就專注地放開了肚皮盡量多吃,因為一般這樣的招待飯,都不收取錢和糧票,況且招待飯的飯菜,是我平時基本見不到的,除了一水兒的淨麵饅頭之外,還有一大堆冒著油的雞鴨魚肉。
肉的能量到底要比我平時吃的蘿卜白菜大得多,我的胃在消化它們的時候,似乎要調動更多的血液,消耗更多的養分,因此,吃過晚飯不久,困意便一浪緊接著一浪地朝我襲來。於是,在監獄方麵給我們安排好了住宿之後,我一見到床,立即便撲了上去,倒頭就睡。我迷迷糊糊地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不過,我做夢也沒有離開過數學家,都在恪守著自己的職責,在努力地用耳朵注意聆聽著數學家的一舉一動。
數學家似乎並沒有異常的舉動,進入招待所的客房之後,他似乎並沒有走出過房間。我聽他一直在跟物理博士說話,兩個人在探討著明天見了劉英棟教授之後一些事情應該怎麼辦。
我先聽他倆商量了對劉英棟的稱呼問題,他們兩個人在稱呼不稱呼劉英棟為教授的問題上猶豫不決。他們先是覺得應該稱呼劉英棟為教授,因為在數學領域,他是前輩,但是囿於劉英棟目前的反革命身份,他們又覺得叫他教授不大合適,弄不好還會引火燒身,造反派會抓住他們的小辮子,說他們對曾經效忠法西斯的反革命大加恭敬頂禮膜拜。如果是那樣,回去之後不僅研究不了飛機,很有可能還會被打成反革命。最後他們商量的結果究竟是什麼,到底該如何稱呼劉英棟,由於我的睡意太濃了,以至於我聽到了,卻沒能記住。
商量完稱呼的問題,我聽他倆還沒有要睡覺的意思。他倆就見到劉英棟時,如何介紹此行的目的,又展開了討論,他們為在明天見到劉英棟時,是否將飛機的事情和盤托出,再次猶豫不決。他倆先是認為,從情理上說,去求劉英棟要數學公式,理應告知實情,實話實說,可是鑒於劉英棟的反革命身份,鑒於飛機的保密狀況,又有必要跟劉英棟隱瞞實情,不然國家的機密就被泄露出去了,他們誰也擔當不起這個責任。另外,即便是劉英棟有覺悟,或是沒機會,沒有將這個國家機密泄露出去,但他們兩個人,把一個屬於國家級別的高級機密,透露給一個被鎮壓的反革命,透露給一個曾經效力於法西斯德國,效力於法西斯頭子希特勒的人,那也將罪責難逃,不被打成反革命也足夠讓組織審查一陣子的了。於是,他們兩人便一致認為,絕不能跟劉英棟透露飛機的事情,他倆說,這是原則。可是堅持了這個原則,又怎麼跟劉英棟張口要那個數學公式呢?因為那個公式畢竟在他的腦子裏,他可以找出一萬個理由拒絕提供啊。或許是因為時間太晚了,或許是因為一路舟車勞頓,兩個人實在是太困了,於是便準備休息。我先聽他倆關了燈,之後伴隨著床的吱吱嘎嘎聲,數學家說,明天見機行事,遇到具體情況再隨機應變。物理博士說,希望明天事情會非常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