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修煉《靈驅心焰》成功入門而顯露的神異之像,是這門鬼道秘典的根源所在。通過這座蓮台,常明可以凝聚出堪比真身的虛幻之身,穴竅經脈與人身無異。所以無論是靈修的道法仙術,還是鬼修的血咒邪術,他施展出來都沒有任何阻礙,這簡直是超越了一切身外化身的無上神通。
世間諸鬼,莫不是怨恨滔天方才滯留人間,不得輪回。意欲修行鬼道,必須采集人身的血肉陽氣,才能抵消輪回的無盡吸引。然而正是由於魂魄屬陰,陰陽不全,縱使天資卓絕,擁有種種無上神通,依舊通不過元嬰之上的那層天梯,所以世間鬼修隻有七境,“采氣、幻身、入夢、附身、陽遊、司夜、閻羅”。彼至閻羅,便等若靈修之元嬰,至於再進一步,要麼尋一仙軀奪舍,要麼轉入輪回重修。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可能。
常明十分清楚這些,是因為入了師父座下的第一天。他的師父徐公子便以死生為題,教導他了這個道理。“死生事大,可為一生之戒乎。”
生即是生,死即是死。縱使複活為人或淪落為鬼,魂魄思想一並相同,也不再是過往的那個自己了。所以身處世間,必須謹慎地麵對危險,保全自己,修仙之路,哪怕差之毫厘,也會謬之千裏。
感歎歸是感歎,幻身凝聚之後,他並未停下引氣修行的進程。就算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又怎麼樣,他的怨氣也不會因為這樣想就徒自消解,該了結的終歸要了結。
謹慎地引導靈氣在體內流轉,一層層地轉化成蓮台上的焰光。這焰光是常明的命火,凝聚幻身之後,便再無肉身軀殼易傷難補的明顯弱點。隻有斬滅了他的命火,才能傷到他,甚至再次殺死他。
不過常明倒不會天真地以此為憑,他的仇敵並不缺少斬殺鬼修的法術,想滅掉一個勉強算作幻身境的鬼修,不比呼吸更難。
左手持印決,他略帶自得地凝視著自己的骸骨。這骸骨潔淨如玉,堅如玄鐵,甚至還有一絲絲靈光四散遊走。縱使經曆了漫長歲月的洗禮,依舊曆久彌新。
這是《煆玉玄功》達到小成的表現,就算成就金丹時的四九天劫也沒能傷到他分毫,正是因為他在這部鍛體玄功上下的功夫。而今,這副骸骨依舊比較完整,甚至可以說是煉製法寶器具的絕佳煉材。
思索良久,他無奈地苦笑,曾經的一切已是過眼雲煙,無論願不願意,都會放下,也必須放下。死後萬事消,說的正是這種情形。
那麼,怨恨呢?
不會忘!至死不忘!欠我的終須償還!
此等殺身大恨,傾盡忘川之水亦洗刷不盡!蒼梧山的諸魔十道,我一個也不會寬恕。
怨念翻卷滔天,洶湧得連碧綠的焰光都透著濃重的血色。若非如此濃重的怨恨,他有怎會得到這樣清醒的機會,鬼之本性,莫過於此。
但常明很快便平息了自己的怨恨,他雖恨,卻不願將本心失守,能掌控他的隻有他自己,除此之外,誰都不行!
通透的黑暗幽靜玄秘,地脈映照下,總有一種踏入了深淵般的秘境的錯覺,讓人忍不住探尋的心。常明的幻身虛幻又真實,翠綠的熒光閃爍之中,仿若黃泉之上引渡的神人,高妙肅穆,散發出無盡的威嚴。
他右手虛招,一點靈光相隨,緩慢而沉穩地勾勒著玄奧陣法。象征離火的銘文向南延伸,既灼熱又溫暖。
道家六藝“數、術、丹、符、咒、‘陣”。
常明的天賦極高,幾乎每種都有涉獵,並且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特別在陣法一道,達到了融會貫通、推陳出新的宗師境界,被世人稱為“陣鬼”。
而如今他所勾畫的這個陣法,便是四相朱雀陣的簡化版本,去掉了所有的贅餘,僅保留煉化法寶器具的功能。
隻有宗師,方能如此隨心所欲地操控刪減陣法而不受任何反噬。
這裏的地脈已經沉眠千年,自然不會因為這麼輕微的誘導而蘇醒,但陰氣與陽氣自發的相互吸引,就成了這個陣法存在的基礎。
紫紅色的陰火就像嗅到了獵物的猛犬,爭先恐後地彙聚而來,它們漂浮遊蕩,在地脈中穿行如無物。灼熱的陰火泛著刺骨的陰冷,卻在遊走間間將這個黑暗死寂的世界照耀得無比光明。這種生與死共存的奇妙異景,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造物的神奇,那是窮盡一切言語也無法表達形容的神奇。
陰火與陽火相互追逐,化作了兩條靈動的火龍,隨著常明手中的靈光遊走嬉戲,仿佛一瞬間成了馴化已久的寵物。它們在金玉般的骸骨中穿行,巧妙地熔煉著這具承載了常明所有過往的最後憑證。這是自然對逝者的哀思,也是常明對自己的悼念和哀思。
人死如燈滅。生時既然求不得,不如成全了死後的自己,總好過被無聲無息地淹沒在曆史的塵埃裏,再不被人提起。
歎曰:“人生如燭,唯有燃盡,方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