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靈捧著一碗梅花粥，有韻地，走來。
韓風挽起衣袖臨窗而坐，全神貫注臨摹窗下夕陽下的大株芭蕉。芭蕉旁壘著一方潔白玲瓏的昆山石。
她停在水晶珠簾外，立住不動，眯著眼窺視他手臂上的汗毛。夕陽把他籠罩為金色，迷人的金黃色。韓風，她的大孩子，純潔健壯的大孩子。她開始眼花繚亂，金黃色的汗毛細細燃燒，迸出一簇又一簇的小火焰，一前一後跳躍著。她越發暈眩。水晶珠簾忽然巨烈晃動起來，她從後麵抱住他，纖細的脖頸緩緩繞到他的胸前，瞄準雙唇貼上去。紫綃帳。翡翠衾。珊瑚枕。獸型香爐中的冰片靜靜焚燒，舒卷的煙氣飄逸繚繞，是流淌的雲，潺緩的水，一場遙遠得令人迷離的夢。
她知道他是誰的兒子。他有著同那戲樓男子一模一樣的修眉俊眼。他是她複仇計劃裏的重要章節，十幾年來，她變著花樣折磨他，從不手軟。當他還是一個幼童時，她就滿足於欣賞他恐懼無助絕望的表情。她要瞧瞧，一棵從小被寒風苦雨折彎了的樹苗，能長成什麼樣子。
待他真正長大後，她反而迷戀上他的身體，無藥可救。她照顧她，要他也付出感情，他辦不到。一個大雨滂沱的夏夜，他同她吵起來。周小靈被激怒，隨手抽出牆壁上懸掛的寶劍，劍尖指向他道：“韓風，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他握住劍刃，血一滴一滴落下。冷冷審視她，幾乎是一字一頓說道：“周小靈，這個世道還是有王法的。”
他們僵持著。韓風不再看她，轉身頭也不回走出這個富麗堂皇的樊籠。
他走了。周小靈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根本就無在外生存的能力，自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甚至不知道銀錢是做什麼用的。她如此待他，就是讓他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可是。不，他會餓死的。她猛地反應過來，冒著傾盆大雨衝出去找他。
“韓風，你不能走，我已經有了你的孩子。”周小靈苦苦相求。韓風無動於衷，狠狠甩開她，消失於電閃雷鳴的雨夜裏。
何酒撐油紙傘提羊角燈匆忙趕來，扶起跌倒在泥淖中多時的周小靈。“我周小靈從不需要男人扶持。”她用力甩掉他遞來的油紙傘，腕上的白玉鐲子遇擊碎了一地。一道血紅色的閃電劈過，照亮她微微發抖的身軀。
“心不狠，站不穩。何酒，準備去金陵的馬車。賣掉杭州這棟宅子。從此，別再讓我看到聽到任何同韓風有關的東西。”周小靈咬牙說完，硬撐著離開。
何酒俯身拾起一段玉鐲，握於手心緊緊按在胸口上。碎玉劃破他的手掌，鮮血混合雨水順著手臂汩汩淌下。
被蜘蛛吞食的昆蟲，他日必成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