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向陽的一塊土地，築有草屋十餘間。爬滿牽牛花的木籬笆圍出一個大園子。園裏就地取材，種植鬆柏，銀杏與竹子。門前有大株的桃李和梅杏。老楠樹下開辟出一片藥欄，種著決明、茯苓、烏麻，枸杞，果實累累的季節格外淳樸可愛。
周小靈采蓮子歸來。青巾包頭粗布裙衫，風華容顏依舊美麗動人。看見六歲的兒子抱一個小竹筒虎頭虎腦的往外跑，登時喝道：“韓冬陽，你給我回來。大字沒寫完你就跑出去。”
小家夥在籬笆外站住，喊道：“是姥爺讓我去看爺爺釣魚的。”一邊說一邊飛跑掉，跑遠了尚不忘朝母親伸伸舌頭。
周小靈氣怔，片刻，向梁莊生的書房走去。
一刻鍾後，韓端生手持釣竿拎一尾鱸魚回來，身後跟著小尾巴韓冬陽，他的小竹筒裏盛了清水，遊著七八隻搖頭擺尾的小蝌蚪。
走到書房前，韓端生拉住小尾巴，悄聲說：“姥爺和媽媽又吵架了。”
隻聽見周小靈道：“他也不小了，男孩子，就應該以讀書習字為主，將來考取功名。”
梁莊生爭辯道：“你隻這麼個孩子，讓他多玩兩年吧。他天分高，起步晚點也沒什麼。”
周小靈揚聲道：“玉不琢不成器。我當年就是被你下狠了心給逼出來的，學到的仍然隻是皮毛。”
梁莊生用一種近乎哀求的低音說道：“小靈，你這一生，從未聽過我的話。聽我這一回，成嗎？”
他的聲音，蒼老悲涼。門外的韓端生聽後惻然不已。梁莊生已非昔日那個可以獨當一麵的曲藝之王，他老了，許多事情力不從心，日漸孤獨，思念遙在姑蘇的家人。他終於發覺妻子的好，她總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刻，不動聲色的奉上一杯茶水。周小靈亦非當年那個在師父羽翼庇護下成長的少女，她繁華度盡冷眼看穿，無法輕易相信或者依賴一個人，出了年幼的兒子冬陽。師徒二人多有不和。無端爭執，冷漠收場。累且厭倦。心中均曉得是太在意彼此的緣故，驕傲倔強，不願向對方服輸。
小家夥忍不住了，學姥爺的模樣歎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竹筒放在門前石階上，雙手用力推開門，邁進去嚷道：“你們不要吵了。媽媽，你怎麼不聽姥爺的話。你不是說姥爺是世界上最有學問的人嗎。”
梁周二人同時愣住。
梁莊生的手指有些抖，眼眶漸漸紅了。周小靈看看憨態可掬的兒子，看看脈脈注視自己的師父，兩滴晶瑩的淚珠在大眼睛裏打轉，但最終，沒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