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十三爺就饒了奴才吧”,我掩唇迎著日光眯了眼,忙不迭的笑著連聲求饒,“知道您宴上饞了酒,瑾瑜院中剩下的那一壇杏花汾釀,奴才得空便給您送去如何! ”。
“孺子可教也,若能叫我日日喝上一壇好酒,還怕我不在四哥麵前替你盡說好話兒麼”,他拿手遮了額上的日光,側身撚了冬青的葉子在手中,說罷似笑非笑的漆黑眸仁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看了片刻,“‘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打趣的話中泛著探究和戲謔,“你這樣在意四哥,該不會是對他暗中生了情意吧”。
見一句話隻說的我麵生黑線,變了臉色,他忍不住嗬嗬而笑,十三阿哥爽朗風趣,對我言語上的冒犯多不甚在意。人常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與安昭性子倒是極像,卻比之多了一份豁達與睿智,逗得我捧腹之際不免驚歎深思。他隻待了半柱香時間便起身離去,禮不可廢,雖是放浪形骸卻也有自己的底線。
待他離去,我無聊的倚靠著芭蕉樹懶洋洋的曬太陽,坐在綠綺她們鋪就的芒草席上昏昏欲睡,直到正陽偏西,才被紅蓼慌張的腳步驚醒,映入眼簾的她衣衫不整,發絲淩亂,見到我抖作一團,斷斷續續的哽咽道:“李姐姐,晟睿院來人傳話說,我妹妹,不行了”。
我頓時衝了睡意,也不及細問,一麵細聲安撫她,一麵相攜快步向晟睿院走去。廣闊的院中已複清淨,鵝卵石襲地鋪就的小道上,空蕩蕩的隻剩紫溪捧著地上的綠綺低頭抹淚,零零星星的褐色血跡隻灼的我眼角生疼。罔顧她身側血跡斑斑的鞭杖,我自欺欺人的伸手摸上綠綺脖間動脈,觸摸到那翻滾在破爛衣物外的微涼紫褐的肌膚,砰砰作響的心突地便沉了下去,不覺已是濕了眼眶,搖頭看向一側的紅蓼掐滅眸中的最後一線希望:“不行的,怕是沒救了!!!”。
從紫溪斷續惶恐的話中問明詳由,原來側福晉的寵物貓雪花雕兒不慎墜井溺斃,園中丫頭相互推諉,管事周媽媽遷怒於身份卑下的綠綺,盛怒之下將她鞭死。
紫溪眸中驚懼猶在,紅蓼神情恍惚,癱軟的隻顧抱著屍身哽咽抽泣,已是被她身上的道道深至皮骨的鞭痕驚駭的說不出話來。我俯跪在地,擁摟著綠綺漸冷的屍身卻是舉手無措,來到這個世界,我已見證了數人死亡,懸梁的司月,自刎的姬芸,笞死的綠綺,一人死於禮教苛責,一人死於權勢傾軋,而綠綺呢,則是做了尊卑有別的陪葬,這些人,無人得以善終,完全不是前世那般循著生命正常規程,將死亡歸咎於衰老或是疾病。前世後台硬朗的藥家鑫都被判了死刑,可在這個森然冰冷的康熙王朝,我又該替她向誰人討個說法?
院中正房猩猩紅氈簾揭起,探出一妝容精致,相貌出眾的旗裝大丫頭,神色甚是張揚無禮的撇我一眼,柳眉倒豎的掐腰罵向一側打簾的丫髻:“不是吩咐去尋了她的老子娘來,怎麼人還躺在這兒,也不嫌晦氣,看叫福晉知道,不揭了你們的皮!!!”。
我拚命壓製被她的尖酸刻薄攪起的不忿,忍不住側頭含怒瞪視著她冷笑道:“姑娘這句話好沒道理,活生生的一條人命說沒就沒了,也不給個交代就這樣算了?”
“我雖是接她去的,卻也想問個明白”,紅蓼緊攥了綠綺在懷中,亦是抽泣著說,“便是我妹妹頑皮,做錯事兒惹怒了院中姐姐們,教訓一頓也就完了,何必下這樣的狠手”。
“你們若真是心中不忿,自尋院中的管事嬤嬤說理去,一味的拿我作伐有什麼用”,那精裝女子冷哼一聲,話音剛落,身後響起一聲囂張至極的譏誚,五十出頭的婦人邁步踏了進來,飽滿微凸的前庭,一字吊梢眉,水杏三角眼,石榴紅遍地金交領滾邊緞麵旗服,保養的白膩的臉麵上神情倨傲,想是那周媽媽無疑了。
她斜睨的窺我一眼,尖酸的話語含著無比譏誚的嗓音響起:“李姐兒,咱們不過礙於九爺顏麵喊你一聲姐兒,你又何必巴巴跑到院中撒野,自討沒臉,別說我是失手將她打死,即便是成心有意,一個三等奴才,死了便死了,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媽媽說的好生輕巧,既然承蒙您老看得起喊一聲姐兒,我豈能白白埋沒了這行頭!!”,我被她這麼一幅無所謂的神情推向了極致,怒極反笑,再也懶得辯駁,彎腰撈起拋在地上的鞭杖,蹙眉狠狠朝她臉上揮去,咬牙切齒頓足的叱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將你打死了,屆時再向側福晉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