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王緘?碧青之章?狂化(1 / 3)

仲夏的陰雲籠罩了希爾芬。

雨絲在密林的枝葉間滴瀝,夾帶一股略有腥鹹的潮濕久久擴散不開。

一輛白色的馬車踏破林間大道上橫亙著的水幕,獨角獸碧綠的鬃毛宛若森林在風中泛起的林濤。它一路橫衝直撞,足可見車中之人的急躁。

車輪軋過希爾芬中心區的泥土,一路向北飛馳,漸漸雨的喧囂被另一種回蕩於天地之間的磅礴所掩蓋,那是一種何其無畏的浩蕩。陰鬱天色下藍灰色的海卷起細膩而繁重的白色浪潮,不知疲倦地拍打著黑色的高崖。

高崖之上,樹木之間,零落散亂著幾棟看上去頗有年頭未曾修葺的小樓,牆皮在海風日複一日的侵蝕下大片大片地剝落,還有鏽跡斑斑的鐵花窗,使這裏看上去更像是被廢棄了的牢房。

這裏的確是牢房,從某種意義上而講。鮮為人知的希爾芬極北,黑色的瑞博瑞特高崖。海潮回旋之地,隻收留那些無法被處死的、且被拋棄了的人。

馬車在一棟三層的白色小樓前急刹,穿著藏藍色長風衣的少年大約在十二三上下,他全然不顧泥濘從車上跳下,海風裏長衣的後擺猶如戰旗獵獵作響,領口一枚青綠色的菱形晶石,閃爍著介乎流質和凝固著的光。

剛從學院回到家族的凱森?伊格特蘭德甚至沒有來得及換下青院的製服,便已經撲向了臨海的小樓。

一路向上,潮濕而滑膩的樓梯使他一個踉蹌,三樓的露台上,一串碧色的風鈴在幾近狂暴的海風之中玎玲作響,身形纖瘦膚色蒼白的青年麵向著海潮坐在高背椅上,沉默地望向天邊翻滾的雲潮。嘈雜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他剛要起身,就感覺一股大力狠狠撞進自己懷裏。

“哥,我回來了。”少年尚還稚嫩的聲線裏含著哽咽,青年微微低頭,一條淺碧青色的綢帶蒙住了他的雙眼。他隻得僵硬地抱了抱懷中的少年,指尖冷的像是冰。

“哥,你的眼睛?”凱森顫抖著伸手想要觸及兄長麵上的綢帶,卻被凱德伸手擋開。他微微偏過頭去,隻一個細微的動作就令他身上的寸寸骨節宛若岩石一般凸現出來。

“這裏麵……已經空了,”凱德輕輕摸了摸,也隻是摸到絲綢的冰涼,“不好看的。”

“怎麼可能?!”凱森帶著哭腔大吼,“伊格特蘭德可是僅次於達伊洛的醫者家族啊!一個眼傷怎麼可能不能複原?!”

凱德麵上流露出淡淡的自嘲,“別說森之王的瞳術是不可逆的,就算尚有一線希望,想來也沒人願意觸犯森之王吧?”

“那我去求!”凱森霍然起身,“世上沒有任何魔法不存在逆行之術!哥,我已經熬到青院的監督生了,即使是族長也——”

“胡鬧!”凱德麵色一沉,“這雙眼睛已經沒救了,犯不著用你的前程去尋一個無解之解!我已經被安置於瑞博瑞特,擺明已是家族的棄子,但你不一樣!青院的監督生,離校之後借助學院的圈子勢力將抵達天南海北,我失去的尊嚴、地位、族長之位,都要靠你,拿回來!”

?青翎7743.伊格特蘭德家族?希爾芬半島?巨蔓森林。

曾經荒亂不生寸草的石地,已經隱隱生出了一層薄蘚。一頭碧色中長發的少年站在綠灰參半的亂石灘中,微微抬起雙手。幼兒手臂粗細的藤蔓從他的腳下還有指尖生長出來,舒展枝葉,盛放花朵,泛黃零落,湮滅無蹤。這樣詭異而壯麗的生命循環正以少年為起始毫無節製地循環著,仿若神跡。

衣料摩擦間帶起輕微的窸窣聲響,麵容端莊的少婦正扶著石壁站立。三千發絲被精細盤起,無甚飾物,翡色的長裙外裹著一條略略顯舊的米色披肩。她遙遙地望著這一幕,不由輕聲自語、“真壯麗啊,為這繁盛的……生命!”

縱使她的聲音微不可聞,但對於現在的佩瑞恩都仿佛近在耳畔一樣,長睫猶如初綻的蓓蕾緩慢盛開,碧色獸瞳淩厲如刀鋒,終而渙散成尋常溫潤幽深的模樣。

坎德拉抿唇淺笑,指尖微動,環繞在佩瑞恩周身的、那些不斷重複著生命循環的藤蔓逐一分散消失,連帶著擁有著永恒生機的魔法場一並收斂。

“兩年時間裏已經能達到這樣一個程度,十分值得稱讚呢。”她柔婉地笑,佩瑞恩有些無奈地垂下了頭,現下裏也是他最為無奈的問題,他無法自行結束對於長生藤的役使,總需要坎德拉從旁輔助,坎德拉對此倒是不甚在意,每每總是微笑著說他還需要時間。

已經快三年了,佩瑞恩垂首望著右手脈門上那朵詭譎而繁複的碧色花朵,這將近三年裏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同坎德拉住在的地下宅邸裏,上一次外出已經是半年前,去參加一階評定,在沒有使用長生藤的情況下輕鬆通過,也算是世上最年輕的幾個一階之一了。他不知道坎德拉是否與她的父親有過什麼協定,但自從湖心島一事起,就再未有人踏入巨蔓森林,包括原先那些不時前來采藥的長老,坎德拉再未外出替家族執行過任務,也再無人過問半身之事。這般異樣的寧定令佩瑞恩深感不安,但在坎德拉的督促之下日複一日地與長生藤進行溝通和同化耗費了他幾乎全部的精神力,累到他完全無法顧及此事。

長生藤的連結能力毋庸置疑是恐怖的,在高強度的重複訓練下他的魔法場已比初到巨蔓森林時擴大了至少八倍,範圍內一切植物都會乖順地聽從他的調遣,每一片葉片的展開,都預示著他的操縱力的進一步增強,他正以半身的軀體,無限逼近完態的力量。

就在他發呆的片刻,坎德拉端著一碗乳白色的濃湯從石壁之後再度轉出,遙遙地向他招了招手。石灘邊緣幾棵樹木在藤蔓的纏繞和塑形之下幾乎變成了一座碧綠的涼亭,舊日被采伐的樹木留下的巨大樹樁,已淪落為一張桌子。

佩瑞恩揉了揉酸痛的右臂,跟著坎德拉往涼亭走去,正在這時一道白影哧溜一聲自他腳下竄過,使得他微微一驚,剛欲上前查看,就被幾乎是瞬移來此的坎德拉單手攔下,色澤深鬱的碧色翎蝶飛舞漫天,直指另一邊一路追趕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很是焦急,但當翎蝶要撞上他的鼻子時也不得不急刹。充斥著這些輕盈飛舞精靈的石灘中,站著一男一女,他們的身上都彌漫著一種遠非他可及的危險氣勢,他似乎是被坎德拉的容貌所驚豔,無意識地前跨一步,坎德拉蹙眉抬手,萬千翎蝶幾乎在瞬間就完成了對他的封鎖。

“無知之人,”坎德拉開口,聲音輕柔卻夾帶著一種無可抗拒的威嚴,“你可知你腳下之地,已是希爾芬?伊格特蘭德的禁地?”

“我知道!”少年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滿頭大汗地向坎德拉解釋,“事後我會自己向長老們請罪,可現在——能不能先讓我抓住那隻狐狸?它偷了很重要的東西!”

“唔?”陪瑞恩饒有興致地回身望去,確實發現那是一隻毛色雪白的短腿狐狸,它的口中似乎叼著什麼東西,一路不要命似的往森林深處紮去。

臂上花朵輕輕閃爍,一條藤蔓自他腳下迸射而出,幾乎是在眨眼間就追上了那隻白狐,靈巧的纏繞之下毫不費力地將其捉住,一路拖回。

坎德拉望著那個氣喘籲籲的少年,似乎有著冷厲攀上他的麵容,在藤蔓卷住狐狸的瞬間,他的唇角克製不住地綻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坎德拉突然就知道這個少年是誰了,眉宇間的七分相似和近乎一致令人不快的笑容,正是來自於三年前被她瞳術廢去雙目的凱德?伊格特蘭德!

“快把它放下!”坎德拉尖聲向著佩瑞恩喊道,佩瑞恩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也不明白坎德拉的意思。凱森的笑意愈發不加收斂,抬起手輕輕吐出二字,“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