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氤氳的屋內,堇色的薄紗被呼吸行走帶起的風息所驚擾,輕輕地搖晃著。
洛歐斐?達伊洛靠在那描金的鏤花屏風之後,白發像是銀素的錦一般鋪展著。他微微閉著眼睛,像是累極了。在屏風的另一邊,兩個女人一邊輕捷而快速遞移動著,一邊用流利而古老的東方語言低聲絮說著什麼,以他之力聽到不難,卻完全沒有認真在聽。華貴的衣料摩擦著帶起沙沙的輕響、沉水香燃燒在香爐裏劈啪作響、她們及地的發絲在每步頓挫間抽在桌角,釵冠環佩上珠玉迭撞而生的極其細小的玎玲之聲,這些原本微不可察的聲音在他耳畔交疊著,使他覺得那屋中喧鬧異常。
驀地有些想念,那隻有西恩特才擁有的靜謐。
“好了。”良久,另一邊的瓔珞提高聲音說道,他揉了揉被香料熏到有些昏沉的額頭,轉入了屏風之後。珞正在為沉睡著的貝拉梳頭,女孩那頭亂草似的紫羅蘭鬈發在珞手中的木梳下漸漸變得順滑起來攏至腦後,那裸露的肩背處,細如脂玉的肌膚上萬分醒目的,是一粒鮮豔欲滴的赤砂。
洛歐斐步伐微滯,轉頭看向床邊的楠焱瓔珞,後者正麵不改色地旋緊一隻銀色的小盒,她似是感受到了洛歐斐的目光,頭也不抬地淡然道:
“你的行事為人,隱衷苦難,我不置評價,但別讓這孩子重蹈你和她覆轍,那種事再來一次,無論是達伊洛還是學院,都不會好過吧?”她微微抬眸,神色沉靜,“你應當見過吧,情動花開時。”
他的麵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卻並未回答瓔珞的問題,他當然知道那粒赤砂是什麼東西,也的確見過瓔珞所言盛於肌膚絕豔而綻的動人模樣,以心以血盛放開來的,薄如蟬翼的花瓣,纖秀華麗如一場東方的舊夢。
“此間事了,你們也是時候離開了。”看著洛歐斐接過貝拉,瓔珞幽幽地道,“在那些長老再生事端之前,也在你的身體徹底崩壞之前……離開這裏吧。”
洛歐斐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珞望向他的目光也充斥著震驚。他抱著貝拉,女兒濃密的發絲擋住了他的表情,那女孩就像是個安靜的娃娃,沉溺於幸福的長夢。
“謝謝你。”最後,他這麼說。
望著飄搖白發的遠去,瓔珞扭頭問珞,“你呢?楠焱軼已敗,不會有人再威脅老族長的安全了,你也不必來回奔波了,要不要就這麼留下來?”
楠焱珞輕咬著染露花蕾似的唇瓣,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竟是那手持繁複長劍的少年的身影。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那偶然窺見的畫麵,淚水順著姐姐的麵龐滑下來,砸在一地沉積的碎花裏,消逝在長夜的虛空中。
姐姐並不是一個會輕易相信和要求別人的人……珞這樣想著,她在家族的最核心長大,承擔著無人可想的高壓,她早早便學會了什麼人什麼心理怎樣應對溫和得宜。
但是她哭了,淚流滿麵地請那個少年照顧她最重要的東西。
這是不是預示著,姐姐還在什麼地方、依然存在著呢?
“我要到西恩特去。”她緩慢而清晰地吐字,“我想我有了……必須要查證的事情。”
“我會送你們到茗國,”瓔珞平心靜氣地去取衣架上掛著的大氅,“茗之西便不再屬於東域三族的勢力範圍,如有必要溫迪斯特家族的支係也能有所接應。”
獨角獸踏過淺灘,濺起了一地的水花,平靜的冰溪泛起漣漪,除卻洛歐斐,珞與瓔珞單乘之外,其他人都被一並塞進了那輛租來的車裏。他們馳過極東滿目的柔和以及蔭翳的殺機,將要回到外界冬末春初的尾寒中去。
空氣泛起宛若實質的漣漪,數道身影接連融入了外界的空氣,無人注意幾十道身影起落,一並消失去了外麵的世界裏。
風仍舊帶著些許刺骨的冷意,珞減緩了速度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少年斂去羽翼,她向他伸手,柯琳握住她冰涼白皙的手掌借力而起,林間道路隻剩枯葉和被踏飛的煙塵。一眾疾馳之下飛快離開極東之前的林域,踏上了西行的大路。
柯琳坐在珞的背後摸出懷表,以時間來看還有不到三個小時就要落日,洛歐斐、佩瑞恩同楠焱珞這三個最強的戰力的身體狀況都不可能強撐著再跑一整夜,他們必定會在茗國修整。
他不由歎了口氣,西恩特是達伊洛的聖域,無人會在那裏進犯德蘭,雖說早一日回歸西恩特就早一日安全,可是現狀不容勉強。
他合上表蓋,日光在斑斕寶石間流轉而逝一抹金色的光輝,柯琳正要收表的手停了一下,仰頭望向枝葉縫隙間傾瀉而下的陽光,麵無表情。
“有人在跟著我們。”他輕聲說。
“是寞翎的?”珞並未回頭,聲調卻已經不愉地揚了起來。
“也許是還不死心吧,”柯琳漫不經心地說,“這種程度的……來多少都沒用。”
“嘖,真是麻煩。”珞咬牙就要停下,卻感覺到柯琳已經率先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