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至走夫販卒,上至名臣古帝,無不被留存在這裏。”他在長街正中停下腳步,兩旁路人紛紛向街邊退去。隻見一架銘金嵌玉的帝輦自長街盡頭而來,兩隊侍從高高舉著明黃的長幟和鬥大的銅鈴一行一頓,極盡莊嚴富麗。
高居帝輦之上的男人墨色長發被純金鏤花南珠冠高束而起,纏劍龍簪正於發冠,珠輝華耀。自冕上垂下的絞金綠髓攢珠冕旒細細垂至額前,正金色的蟬冰綃紗自輦上華蓋處通天徹地一般垂落下來,致使那男人的眉目反而看不真切,隻餘一襲同是明黃的織金舞龍雲錦長衣輕輕垂滑,在風裏輕輕搖著。
祭似是有些不安地在赤鬼的懷中動了動,眼見著那盛大的陣仗行至麵前,赤鬼卻無半分退避的樣子,唇角還噙著冷笑些許。
“無需驚慌,”赤鬼似是安撫一般地輕聲勸慰,“無論他活著的時候多麼位重尊極,現下裏也不過隻是一具飾以金玉衣以華裳的枯骨罷了。”他抬起閑下的左臂平舉至身前,輕軟華豔的雲褶廣袖邊角處紋繡著沉凝威嚴的暗紅色火焰,纖長指尖素若冰玉,直直迎向帝輦的儀仗。
“總有一日你所成就的尊位,令他終其一生也無以仰望。”赤色的花的狂瀾席卷過長街的時候,赤鬼這樣告訴楠焱祭,隨他指尖所及,侍從與長幟、帝輦同綃幔一道無聲迸裂成千千萬萬片赤紅色的花瓣,狂風過境。隻在冰綃錯開的某個間隙裏,帝王的麵容如一痕仲春的風息不著痕跡地明晰起來,溫潤尊華,但早無生機。
是啊,無論生前如何位重尊極,現下裏也不過隻是一具枯骨,徒具人形。
便如那朝盛夕頹的花,無聲零落到長河泥塵裏。
無可歎息。
待到視野中所有的赤色凋零殆盡,長街上仿若停滯的時間似乎才再度流動而起,那些做著不同時代打扮的行人商旅,又開始蘊著匆忙的神色往他們本要到達的地方行去,仿佛並無人見到方才迸裂成花潮的帝輦儀仗,亦無人注意仍佇立長街正中的赤鬼豔極。
“他們沒有生命,”赤鬼將懷中的祭向著肩頭送了送,一襲紅衫如極盛的雲霞,逶迤。“精神領域這種東西,本就是十分微妙的存在,罹辰高居十二王族之首,雖然並不是最擅長武鬥的一個,卻一定是最富玄妙變化的一個。欲司王權,先攝人心,比起第六王族感知人念善惡、輪回不息,第一王族所司更接近於人類的本性,藉天生就的每一絲虔信,都是他力量所及,他糾集起這樣龐大而幾無窮盡的力量才為這裏構築了規則,即使他身隕,此地仍可自行運轉,萬年不息。而這樣的一切,都不過是劍塚的防禦而已。”赤鬼微微頷首,“這亦是他生前,贈予自己門徒的最後一份大禮。”
“因你同我一起,這樣模擬著人世的機製無法幹涉我們,但對於曆來入內碰運氣的新生代們,這已是相當厲害的一重防禦,如果迷於人世就會漸漸忘記來此的目的,在他人的精神領域裏緩慢耗盡。因在楠焱家族,自是有辦法救急,但如此一來,也會引得領域的排斥和銘記,想再來這裏,基本便已是無路可尋。”
“是因為‘鑰匙’麼?”祭輕聲問,“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姑且算得上是某種入內許可吧,”赤鬼隨意地答,“不是物體,也不是任何像是印記一樣能被直接看見的東西,那是罹辰本人的肯定,統共也隻有那麼幾人而已。除初代十二世家族長外,餘下的大部分都是他們的血裔。‘鑰匙’的保管人每代隻有一個,也無法隨世家更替而更替,也就是說除了咒術世家、心法世家和愈之世家外,餘下世家都已失了這份肯定。由上代保管人傳給他所選定的子女,如楠焱熾擇了瑾瑜,你父親擇了你。”
“我?”祭微微吃了一驚,“我有……‘鑰匙’?”
“你,”赤鬼答得很平靜,“我的感覺不會錯,‘鑰匙’之間,也的確存在共鳴,隻是你年幼,無法感應也無法啟用而已。但你已是楠焱一族在這一代既定的保管人,隻是族中除了你父親,大抵也隻有那麼一兩位長老知道而已。你持著‘鑰匙’,便不會被領域排斥,未來也要靠你,將新生代們引入此地。”
“不會被排斥,就是說入內次數不限麼?”祭偏了偏頭。
“對,但‘鑰匙’的作用,隻能惠及你自己。”赤鬼淡然笑笑,“所以無論是出於對第一王族亦或至尊的敬意,再或是領域本身的特性,保管人都不可能舞弊,這也是為什麼即使楠焱擁有著‘鑰匙’,劍術師的人數卻仍不見增長的原因。拉比德的心法術士中存在劍引,他們中亦會有人來此嚐試,盡管原嫡係如今早已不複嫡係,拉比德也仍舊為曆代的保管人留下一個長老的虛席。自魔法特性上而言,這一重防禦對拉比德幾乎沒有意義,心法要義,便是心定。而依達法拉持有的‘鑰匙’盡管至今傳承明晰,卻因著醫者集團的特性不曾啟用過幾次,幾千年下來,也不見得能有一個涉足此地。除掉這原三族之外,還有流落到世家之外的幾許——世家更替中退位的情況,鑰匙仍舊留在原家族裏,隻是到了如今即使血脈無絕,也大都失了魔力,盡管偶爾也有例外,但對世家已不值一提。此外作為罹辰所侍之主,德蘭家族亦持其一,不過隻能在德蘭之王身上啟用而已。再然後,便是司掌萬物夢境與思維的第十王族,”赤鬼沉默許久,後輕言道,“既是她所擅,她執其一並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