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凜冬將彌,迅速就有暖息拂入極東之域,一點稀薄飄蕩的晨嵐不住在長明院中凝集消散,恰如某人蔓生愁苦的心緒。
青翎7740年的春天來的格外早,在這一年的初始時刻已生幾許暖意,似乎像是某些事情將臨的預兆。那日祭照常晨起往殷如的崇靈閣去的時候,離著閣門老遠便聽見閣中似有言語,她也未過多留意,隻如往日般徑直到了崇靈閣二樓去。瓔珞、娉婷和灝已是不在,隻殷如斜在窗下那一張貴妃榻上,白皙指尖擎著那一杆祭已是見慣了的烏木煙袋,鎏金纏枝嵌珠的煙鍋因著久用而鋥亮,那張素來豔麗的臉現下裏顯得多少眉目不清,連帶那一點新妍奪目的狐尾花印都模糊成了一團櫻紅色的斑駁。祭這才剛剛上樓,便聞得見那般嗆人的煙草氣味,帶著濃烈辛辣的味道和一縷隱沒其下的淺香,仿佛一張濁白色的大網,將楠焱殷如束縛當中。寒煙立在一邊低低地勸著,反是殷如有些氣息不勻。
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便站在樓口沒有前行,卻聽得寒煙輕輕地道。
“大長老還請安心……即便是來此,也沒有這樣實現的道理,說到底那不過是預言罷了,做不得數的。”
殷如聽聞反手重重將煙鍋磕在窗簷上,聽得寒煙與祭俱是一個哆嗦,接著便是殷如著怒一般的聲音。
“預言——還是預言!他們做下的預言還少嗎?!又有哪一個是沒有兌現過的?!他們連自己的死都預言過了!如何會在至尊一事上作假!他們上門來就是討債罷了!”
祭正聽得糊塗,又聽寒煙低聲急道。
“大長老不能這樣說話呀!族長與其他長老都是絕不允的!別的不說,單是三長老就絕不會當做是沒聽見的!”
殷如便是沒音兒了,但不甘之色卻是顯而易見地浮在麵上的,祭隨殷如學習魔法已有兩年,少有見過她這般將情緒直接寫在臉上過。
“鴻鵠之血到底是屬於‘非人之物’的……”殷如沉默良久,仰麵呼出一股白煙,“我也是如此……未曾切實見過就不能肯定,如果到時候連我也因此怕了呢?這楠焱偌大世家,難道就再無人能阻他們了麼?”
“大長老且安心吧……”寒煙好生勸慰,“說到底——大小姐也是楠焱的大小姐啊。”
祭聽得便是一驚,一退之下,發上簪就的一點紫玉攢珠鬢花打在樓口赤色的瑪瑙珠簾上,劈啪作響。
窗邊寒煙霍然一驚,直起身來便向著外麵張望,殷如也轉頭往這邊看過來。祭自知避無可避,便伸手撩開珠簾撥的劈啪作響,裝是低著頭剛上樓來的樣子,走了幾步才抬起頭來,看著寒煙與殷如一並抬頭望著自己,不由愣住。
殷如似是放鬆下去了,揮手散去了那團煙氣,拂一拂衣袍站了起來,寒煙似有遲疑,但終究沒有說什麼。祭一時也不及多言,便見殷如已自一邊的青玉案上拿了一個木盒子下來,打開來卻是一隻羊脂白玉雕就的鏤空玲瓏玉球,玉球的上下頂端各綴一條晚煙紫色的流蘇,殷如隻拿出那隻玉球遞給祭。
“這便是我上次向你說過的‘引物’了,楠焱卻是不太常用的,我花了些時間從七長老那邊尋了一個過來,若有興趣不妨一試。另外這個形態的引物適合輔助的心法多是影響環境的一類,練習時還是找一個僻靜些的地方為好。”
她這樣說著,指尖已然轉出些微泛著淺淡櫻紅色的薄光,像是雪白的生宣被兌開到極為稀薄的朱砂染就一般脈絡漸現,絲絲縷縷的薄紅像是樹木伸展根須延伸開來,漸漸將整隻通透柔潤的羊脂玉球都渲染成一種美麗的淺薔薇色,其間零碎鑲嵌的晶石微粒被魔力觸發,透出幾點隱晦的光。
那情景極是眼熟——如赤鬼帶她自那陰雨巷道直入劍塚時一般的情景,虛空裏展開異象,將祭已然熟悉的崇靈閣一點一點蠶食成舉目無盡的櫻樹花蔭。
祭伸出手,輕輕觸到近在咫尺的某棵櫻樹的枝幹,那種真實的粗糙感,絕不是幻象所能帶來的。她回望殷如,那隻玉球正在她的指尖流轉著隱光,隻是殷如的表情似乎並不輕鬆,祭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記得殷如的心法早至無心,已是絕對能夠稱之為頂尖的境界,沒有理由撐不起這樣一個簡單的心法術式。她猶豫著想問,卻最終是恍然。心法是由心入境——殷如現下的心緒顯然沒有看上去這麼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