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很多細節景灝都成功地忘記了。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像是車窗前搖搖擺擺的雨刷,自動刷掉那些阻礙視線的風霜雪雨,讓他輕鬆略過很多不愉快的回憶。他的工作是與罪惡的陰暗麵做鬥爭,但他懂得及時清除心中陰霾的角落,給自己留一方清明。
所以,他忘記了俞玨手中的刀是怎樣刺向周遠澤的,忘記了冉鋒和翦墨是怎樣保護了周遠澤卻傷了自己,忘記了他們身下的楓葉被血浸得越來越紅,忘記了俞玨如何被同事的槍彈打死,也忘記了救護車那哀嚎一般的鈴聲……
比起成年後的這些疼痛變故,他更願意回想學校裏單純美好的日子。
很多孩子從小就有明確的誌向,科學家,作家,明星,企業家,等等。景灝卻沒有。他生長在富商之家,父親擅長買進賣出,古董生意讓他腰纏萬貫揮金如土。他對做生意卻沒太多興趣。他是個會讀書會考試的好學生,不費吹灰之力就考上了重點高中。他並沒有因此而驚喜,因為早在意料之中。真正的驚喜源自高一時在圖書館的一次不打不相識。
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和冉鋒、翦墨成了好朋友。在他看來,這兩個人很是相配,都是外表強悍,內心敏感,一致對外的時候凶巴巴的,彼此也總是吵吵鬧鬧,但是一起放學回家時,冉鋒騎著單車,翦墨坐在後麵一隻手拽著他的校服,頭枕著他的後背,半眯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那幾乎是那所枯燥無味的重點中學裏最美麗的一處風景。
可惜,好景不長,他們轉學走了,去了遙遠的北方。之後的兩年多時間,隻要看到騎單車的少男少女,他都會情不自禁想起他們,希望慘遭變故的他們能夠在新的環境裏過得幸福,希望他們記得他。他時常給冉鋒打電話,聽得出來那個混世魔王混得還不錯,他說:“哥們兒你考大學的時候來B市吧,這邊好玩的東西多。”景灝說好。
景灝知道,冉鋒特別喜歡槍,有很多仿真玩具槍。景灝也喜歡,但是他覺得玩具再仿真也終究是玩具,他的目標是考公安大學,當警察,拿真槍。
終於,他的願望實現了。非但如此,還在B市重遇冉鋒和翦墨。他們依舊年輕、活躍、愛搞惡作劇,遺憾的是,那對單車少男少女竟然沒有走到一起,翦墨選擇了周遠澤。
酒酣耳熱之時,景灝替冉鋒鳴不平:“你小子咋咋呼呼鬧得歡,其實很慫嘛,身邊的女孩子都留不住。”
冉鋒說:“你小子除了讀禁書看春宮畫,有沒有點更高的追求啊,你懂愛情麼,愛一個人就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成全對方,知道麼?”
景灝蔑視:“虧本買賣做得那麼大,還覺得自己賺了。”
冉鋒就說:“我哪兒虧啊,我六歲的時候就跟她洗過鴛鴦浴,我知道她大姨媽什麼時候來,我有她的初吻,我抱過她親過她,年三十的晚上我們一起看煙火。她說我是她最親近的人。我早想通了,要是命中注定我倆隻能當姐弟,也沒關係,那是一輩子的事。夫妻可不一定一輩子,姐弟絕對是一輩子。這輩子,我就跟她在一起。”
很多人不明白,他為什麼拚了命去保護周遠澤那個情敵。景灝卻明白。冉鋒拜托他調查周遠澤的下落時說過:“老兄你一定得找到他啊,翦墨說了要是周遠澤有個三長兩短,她一輩子都不理我了。”景灝就笑,這個莽漢,真真是個癡漢。
此刻,他坐在癡漢的那輛寶馬車裏,握著他握過的方向盤,感慨良多。算起來,自己也二十好幾人了,還真沒有哪個姑娘讓他有過所謂的怦然心動。雖說禁書讀了不老少,黃段子也能一口氣講上十幾個不重樣,魂牽夢係的愛情他卻一直沒有遇到。
為了證實自己是個生理正常需求正常的男人,他去過娛樂場所,付給漂亮的女招待豐厚小費,但是身體的愉悅和精神快慰無法等同,這一點又是他和冉鋒的共識。他甚至很羨慕冉鋒,至少他有個回味無窮的初吻。他卻沒有。他的初吻換來的是對方的一句問話:“我們結婚的話,你那套房子能不能過戶到我名下?”原本就寡淡無味的吻,更添幾分荒誕。冉鋒說的那種果凍一般的甜蜜,他完全沒體會過。
“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為隻為那塵世轉變的麵孔後的翻雲覆雨手……”忽然響起的音樂聲打斷了景灝的遐思邇想。他環顧四周,不知道音樂來自哪裏。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景灝又找了一通,終於聽清楚,聲音來自後座的翦墨的手提袋,那是她的手機在響。想不通,她幹嘛要用這麼悲悲切切的手機鈴聲。
好在,手機響了一會兒就不再響,讓人辛酸的歌聲總算是停了。
他看看時間,翦墨進去找周遠澤說事情,已經說了十分鍾了,問題很“嚴重”。雖說沒談過戀愛,但是聽說過不少藕斷絲連、舊創又患的事。翦墨真能放手嗎?他分明看到,出事那天,翦墨的手上還戴著周遠澤送的訂婚戒指,而那枚戒指,前一天的晚上她是摘下去了的。若不是她擔憂周遠澤的安危,她就不會跑去楓眠小築,不會遭遇曾珂俞玨,更不會衝上去保護周遠澤,她和冉鋒也就不必受那一刀之苦。女人啊,到底懂不懂“愛”與“癡”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