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微.光
街上沒有光,沒有燈,店廊上一角掛著有一盞;他和她把他們一家的運命含糊的,全數交給這黯淡。
街上沒有光,沒有燈,店窗上,斜角,照著有半盞。合家大小樸實的腦袋,並排兒,熟睡在土炕上。
外邊有雪夜;有泥濘;沙鍋裏有不夠明日的米糧;小屋,靜守住這微光,缺乏著生活上需要的各樣。缺的是把幹柴;是杯水;麥麵….為這吃的喝的,本說不到信仰——徽生活已然,固定的,單靠氣力,在肩臂上邊,來支持那生的膽量。
明天,又明天,又明天……一切都限定了,誰還說希望——實時是做夢,在夢裏,閃著,仍就是這一粒孤勇的光亮?街角裏有盞燈,有點光,掛在店廊;照在窗檻;他和她,把他們一家的運命明白的,全數交給這淒慘。
給秋天
正與生命裏一切相同我們愛得太是匆匆;好像隻是昨天,你還在我的窗前!
笑臉向著晴空你的林葉笑聲裏染紅你把黃光當金子般散開稚氣,豪侈,你沒有悲哀。
你的紅葉是親切的牽絆,那零亂每早必來纏住我的晨光。我也吻你,不顧你的背影隔過玻璃!
你常淘氣的閃過,卻不對我忸怩。
可是我愛得多麼瘋狂,
竟未覺察淒厲的夜晚
已在背後尾隨—徽
等候著把你殘忍的摧毀!
一夜呼號的風聲
果然沒有把我驚醒
等到太晚的那個早晨
啊,天!你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苛刻的咒詛自己
但現在有誰走過這裏
除卻嚴冬鐵樣長臉
陰霧中,偶然一見。
人.生
人生,你是一支曲子,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我是條船,一片小白帆我是個行旅者的時候,你,田野,山林,峰巒。
無論怎樣,顛倒密切中牽連著你和我,我永從你中間經過;
我生存,你是我生存的河道,理由同力量。你的存在徽則是我胸前心跳裏萬色的絢彩但我們彼此交錯並未彼此留難。 ……現在我死了,你—我把你再交給他人負擔!
展.緩
當所有的情感都並入一股哀怨如小河,大河,彙向著無邊的大海—不論怎麼衝急,怎樣盤旋,那河上勁風,大小石卵,所做成的幾處逆流,小小港灣,就如同那生命中,無意的寧靜避開了主流;情緒的平波越出了悲愁。停吧,這奔馳的血液;它們不必全然廢弛的
都去造成眼淚。
不妨多幾次輾轉,溯洄流水,
任憑眼前這一切繚亂,徽
這所有,去建築邏輯。
把絕望的結論,稍稍
遲緩;拖延時間—
拖延理智的判斷—
會再給純情感一種希望!
(發表於1947年5月4日《大公報·星期文藝》)
八月的憂愁
黃水塘裏遊著白鴨,高粱梗油青的剛高過頭,這跳動的心怎樣安插,田裏一窄條路,八月裏這憂愁?
天是昨夜雨洗過的,山崗照著太陽又留一片影;羊跟著放羊的轉進村莊,
一大棵樹蔭下罩著井,又像是心!從沒有人說過八月什麼話,夏天過去了,也不到秋天。但我望著田壟,土牆上的瓜,仍不明白生活同夢怎樣的連牽。
二十五年夏(發表於1936年9月30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雨後天
我愛這雨後天,這平原的青草一片!我的心沒底止的跟著風吹,風吹:吹遠了香草,落葉,吹遠了一縷雲,像煙—像煙。
二十一年十月一日(發表於1936年3月15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無.題
什麼時候再能有那一片靜;溶溶在春風中立著,麵對著山,麵對著小河流?
什麼時候還能那樣滿掬著希望;披拂新綠,耳語似的詩思,登上城樓,更聽那一聲鍾響?
什麼時候,又什麼時候,心才真能懂得這時間的距離;山河的年歲;
昨天的靜,鍾聲
昨天的人怎樣又在今天裏劃下一道影!
二十五年春四月(發表於1936年5月4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秋天,這秋天
這是秋天,秋天風還該是溫軟;太陽仍笑著那微笑,閃著金銀,誇耀他實在無多了的最奢侈的早晚!這裏那裏,在這秋天,斑彩錯置到各處山野,和枝葉中間,像醉了的蝴蝶,或是珊瑚珠翠,華貴的先散,繽紛降落到地麵上。這時候心得像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裏閃動,
浮山珠沫,濺開
山石的喉嗓唱。
這時候滿腔的熱情徽
全是你的,秋天懂得,
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愛的是那不經意
不經意的淩亂!
但是秋天,這秋天,
他撐著夢一般的喜筵
不為的是你的歡欣:
他撒開手,一掬瓔珞,
一把落花似的幻變,
還為的是那不定的
悲哀,歸根兒蒂結住
在這人生的中心!
一陣蕭蕭的風,起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