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這幾天,對於黛瑾來說,是期待與緊張交加,一會兒吩咐有蓮找出自己所有的衣服首飾,挑選到底哪一件更適合即將到來的見麵,一會兒又開始猶豫自己到底該不該進宮,該不該再給剛剛平靜下來的生活掀起波瀾。
而對於文俊,則是車馬勞頓,身心俱疲。好久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遠門了,這上了年紀的身子骨,是越發有些撐不住了。
好容易趕到了京城,文俊都幾乎認不出京城的樣子了,車水馬龍比起自己印象中的更加熱鬧非凡,而記憶裏的那些商鋪、宅邸也有好多都變了樣子,也許沒有變化的,就隻剩那城門口的石獅子了。
若不是如此的鬥轉星移,他也差點兒忘記了自己已經離開了那麼久,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鞋履,雖然是臨行前挑出來最好的了,可是依然跟這皇城根下的人們格格不入。
此刻,相比較麵聖,文俊倒是更加擔心起見到黛瑾。
在皇上麵前,他左右就是個小地方來的教書先生,就算是過去有過些什麼官位,如今也就是平民百姓一枚了,窮酸就窮酸些,也沒什麼見不得人了。
可是,在黛瑾心中,自己還理應是那個風流倜儻的大家公子,如今卻是一點兒文質彬彬的貴族書生氣都找不到了,該是要讓她多麼的失望啊。
來京入住驛站後,文俊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代璋。
代璋曾經也跟文俊相交甚厚,如今一別多年,也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代璋自己也是經曆過命途多舛的人,知道對於他們這樣的官宦子弟來說,一朝被打入低穀,那精神上的打擊遠遠比物質上的缺乏要嚴重的多。
隻是就算做足了心理準備,代璋也沒想到,如今的文俊,跟自己心目中那個記憶,相差的也實在是太多了。
他身材瘦削,麵容憔悴,眼神渾濁,鬢角已經有些斑白,上身還有些佝僂,若不是說起話來還有些年輕時的口音,代璋真的以為他派去的人為了敷衍了事便從魯中隨便揪了一個學堂上的老先生來。
為了腦海中“文俊”這兩個字,妹妹黛瑾可謂是這麼多年來都沒讓心裏再走進去過旁的男子。可是如果,她現如今看到文俊的樣子,代璋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應該也是不會再動心了。
其實,黛瑾自己也不知道,再一次見到文俊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這天早上,她比所有人都早一步,已經到了宮中。
雖然翻案關係到的是國家大事,不過想到黛瑾和文俊兩人是久別重逢,也算是家事,景承就安排了在自己的內書房讓大家見麵。
代璋和文俊還剛剛從驛館出發,正在路上,景承也還在自己的寢宮中尚未起身,黛瑾獨自坐著,腦海中不停的描繪著文俊走進來的那一刻。
他會是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說話的聲音會是像以前一樣麼?
會是像我一樣期待著見麵?還是隻覺得尷尬?
“太夫人,來了。”有蓮在黛瑾的身邊小聲說了一句。
黛瑾連忙抬頭向外望去,看到了哥哥的身影,和他身邊的,文俊。
照理說,文俊的樣子令黛瑾感到頗為陌生,那衣裝,那步履,那身形,都跟自己腦海中的相差甚遠。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沒等看得清楚那人的臉龐,黛瑾就敢十分肯定,那就是文俊,那就是文俊沒錯!
也許,在這世上,對於絕大多數的人們,我們辨認需要憑借長相,憑借氣息,憑借和記憶當中的形象一成不變。可是,對於那麼僅有的幾個刻在心裏的人,哪怕是多年不見,物是人非,也可以憑借感覺,就認得出了。
文俊之於黛瑾,可能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
“給太夫人請安。”
文俊走近了黛瑾的身邊,他沒有想到,過了這麼多年,自己已經是漸漸老邁,而黛瑾,雖然看得出些年紀,卻跟當年的那個大家閨秀一樣,還是那麼優雅,那麼如蘭似蕙。
一時間,除了這口不對心的請安說辭,竟然想不出什麼別的話可講。
黛瑾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緊張,看到文俊倒是有些局促的樣子,她不由得抿嘴笑了。
文俊見到黛瑾笑,心裏也倏地放鬆了許多,倒不是別的,隻是瞬間感覺自己並不身處於這個威嚴的皇宮之中,而是回到了當年的楚府,黛瑾在笑,而自己在給她折梅花。
代璋見著這兩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見了麵之後竟然像少男少女一般的臉紅心跳,也不禁搖搖頭想笑,幸虧自己在這裏,還能替他們打打圓場,不然,還不知道這兩個人要這樣互相對視不語多久呢。
“文俊,不必這麼客氣,咱們雖說是身處皇宮,但是就連皇上都體貼咱們是舊友重逢,讓咱們在這內書房裏說話兒,所以,也就不用拘泥那些稱呼了。”代璋知道,黛瑾一定特別不喜歡聽文俊稱她為“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