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泱直接打斷,語氣平靜:“是我先動的心,她一直沒答應。”他頓了頓,“她說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不可能傷害你。”
這句話在今時今日聽起來無比諷刺,我猛地站起來,周泱身子側了側,戒備地看著我。
我語氣輕蔑:“放心,我不會動你的寶貝一根手指,即使她做出了這麼無恥的事。”
許一晗臉色發白,我盯著她的眼睛:“你選他還是選我?”她愣了一下,低頭躊躇了片刻,聲音帶了些猶豫:“選你。”
所以麵對這麼優秀多情的男孩,盡管有道德的束縛和心理的掙紮,你還是猶豫了,還是動心了,不是嗎?我慘笑一聲,一字一頓:“狗男女天長地久,我跟你們,再見不是朋友。”
麥當勞裏人聲嘈雜,沒幾個人注意到這個角落的衝突,我端起大杯可樂,周泱反應很快,連忙擋在許一晗麵前,一臉無所畏懼。這個時候我居然還笑得出來,惡意地將滿滿一杯碳酸飲料倒在兩部嶄新的5S上,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換了手機。
如果感情不能讓他們心痛,起碼錢可以吧。
做完這一切我沒再看他們,拎起包出了門,外麵陽光熾熱,我像遊魂似的行走在柏油馬路上,腦中一片空白。最後我仍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透過寬大的玻璃窗,許一晗在低頭啜泣,周泱扶著她的肩膀,眼中滿是痛惜。
那一刻我的淚水突然決堤,甚至時隔多日,在看不見他的地方,我依然會為了他流淚。
那時離高三結束還有三個月,藝考完畢,餘下時間我開始死磕文化課。之後是KTV中那次衝突,雖然天天都在見麵,而我跟周泱的關係已經跌至冰點。之後二模成績下來了,我的分數一片慘淡,看著高懸的榜單,我再次被熟悉的絕望籠罩,然而這次,周泱不在我身邊。
下午吃完飯回到教室,我在桌子裏發現兩本嶄新的習題集,上麵的字跡不陌生:“重點我有標明,你好好做。”我拿起來,將它們狠狠拍到周泱桌子上,他抬起頭,臉色不大好看:“薑明其你別不識好歹。”
我冷笑:“我不需要。”
不需要來自你的憐憫,施舍,和自以為是的補償。
教室後麵的垃圾桶傳來驚天動地的聲響,他隔空將那兩本習題集全丟了進去,而後從座位上站起,走出去。
那天之後我發了瘋似的開始做題,從早上十點一直做到晚上八點,手洇滿了黑黑的油墨,待到重新站起來,我卻感到眼前一陣發黑。深夜我在宿舍拿起素描紙,隨意畫了幾筆,待輪廓成形時卻愣住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閉著眼睛我也可以畫出他的樣子。
水跡在紙上大片地洇開,我將紙揉成一團,倒頭睡去時臉上帶著未幹的淚痕。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三個月,放榜那天,當我看到我的名字出現時,心中竟然沒有絲毫波瀾。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在觸手可及時,已不再有之前的抓心撓肺欣喜若狂。因為黎明前這段黑暗,太長了,也太孤獨。
到這種關鍵的時候,人人的家世背景都爭相浮出水麵。周泱是被領養的,養父養母都身居高位,在七歲之前他過了段順風順水的日子。後來他養母因病去世,周父再娶,繼妻又生了小孩,這下周泱身份尷尬起來,便被隔絕出周家,由一個老用人照顧起居。原來那時他張口“老媽”閉口“太後”的人,在十年前就已長眠在冰冷的地下。
周泱這個人很純粹也很堅定,即使命運跟他開了如此荒唐的玩笑,他的心卻像絲毫未被黑暗和陰霾侵蝕,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坐在樓頂露台上,腿晃蕩著,臉上的笑雲淡風輕:“我老媽說,人生的挫折苦痛,忍一忍就過去了,既然過去了,就忘了吧。”
我笑著捶了他一下:“你這個死媽寶男。”
他的笑容很淡很淡:“對啊。”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所謂的“老媽說”,不過是他給自己的借口和暗示。他的人生是逆水行舟,卻時刻活在陽光裏,跟我不同,就是這種不同才是致命吸引。
這個讓我看到光的人,已經從我生命中退出了。然而那些光,卻從溫暖變成牢籠。二十歲生日這天,我和喬洛在咖啡館吃蛋糕點蠟燭許願。我哭成了傻瓜,我說怎麼辦,洛洛我忘不了他。
6
那時他跟許一晗已正式在一起,她成績平平,家境窘迫,每天需要為學費生活費打工,除了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外一無是處。我是中國最高美術學府的資優生,每天打扮精致,出入各種美術展畫廊,談笑有鴻儒,前途一片光明。
可命運就是這麼神經病。周泱愛她,從見到第一眼開始,雖然在這之前我們已經認識好多年。愛跟時間好壞都無關,隻與人有關。
他為了許一晗同家裏決裂,正式從那間高級公寓中搬出。聽說他養父為他擇了身家背景都不錯的女生作未婚妻,可他卻拒絕得意外幹脆,為此甚至不惜搭上全部前程。
這一切我都是從喬洛口中得知的,她的殺馬特男友同周家有著彎彎繞繞的親戚關係,末了她歎氣,目光中全是歎息和擔憂:“看來,周泱是真的很喜歡她。”
他對許一晗,確實如珠如寶,肝腦塗地。
“你跟他,沒有緣分,放手吧傻姑娘。”
我的眼眶很熱,有滾燙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我努力牽出一個笑容:“好,等他結婚我就放手。”
可我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突然,彼時我正值大四,在一家聲名赫赫的設計公司實習,那天清晨剛踏進辦公室時,我就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大紅燙金喜帖,許一晗和周泱這兩個名字赫然在目。整整一天我的工作都在出錯,被主管和部門經理罵得狗血噴頭,然而我卻沒有絲毫感覺,痛到深處,已經不知道痛是什麼滋味。
後來我還是去了教堂,剛好趕上新郎新娘在交換戒指,璀璨奪目的一克拉鑽戒,新娘人比花嬌的麵孔,周泱低頭凝視,兩人如明珠玉璧,登對異常。
這一幕對我而言格外刺眼,旁邊位置的小孩好奇地看著我:“媽媽,那個阿姨為什麼哭了呀?”年輕的母親像明白了什麼,低頭哄道:“阿姨一定是有很傷心很傷心的事情吧。”
是在說我嗎?我恍惚著拿手往臉上一抹,才發覺滿臉是淚。
敬酒時挨到我這一桌,我站起來端了酒杯,喉間像忽然被什麼哽住,竟說不出一個字。
起哄的聲音漸漸小下去,周泱越過擋酒的伴郎,沉默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坐下時我的手還在抖,盡管喬洛一直在我耳邊高分貝地嘰嘰喳喳,我卻聽見了他離開時低得近乎耳語的聲音:“對不起。”
婚宴進行了一多半我到露台上透氣,卻看到他早已站在角落的陰影裏抽煙。
心髒又開始劇烈跳動,耳中似乎多了許多嘈雜尖銳的聲音,我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走到他身邊強顏歡笑:“新婚愉快啊。”
他的手滯了一下,抖落長長的煙灰:“我沒想到你會來。”
“我也沒想到。”我低頭扶著欄杆。
他頓了頓,忽然輕笑:“剛才敬酒時我以為你會發飆大罵我一頓,還是要謝謝你,沒讓我在婚宴上出糗。薑明其,你到底是變了很多,也長大了。”
他語氣中含有莫名又複雜的情緒,本想伸出手像年少時那樣揉亂我的頭發,卻忽然尷尬地懸在半空。那天我梳了繁複的發式,身著優雅的小禮服,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穿著校服頭發亂蓬蓬的小姑娘。
我的鼻子開始發酸,連聲音也帶了一絲哭腔:“周泱,如果沒有她,你會愛上我嗎?”
他一言不發,轉身走向大廳。在我以為我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時,他忽然開口:“大概會。”
就在那一刻,背對著他,我眼眶中的淚水忽然決堤。
婚禮很快結束,新郎新娘站在門口跟賓客們道別。陽光熾烈,幾乎令我雙眼欲盲。恍惚間周泱叫住我,許一晗並沒有看這邊,正在同她的親友們道別。
“你是我這輩子最不想失去的朋友。保重。”
在往來賓客錯愕的眼神中,我輕輕抱了一下他,走得頭也不回,這大概是我對他的最後一點任性,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保不保重又如何?反正他又不愛我,但我卻依然愛著他,所以怎樣也無法說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這種話。
那就這樣吧。山長水闊,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