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的眼睛凝視了一秒,他卻將手覆在我的眼睛上:“看什麼看,看多了會愛上我的。”
周泱女生緣很好,自詡“風流而不下流”,我們班好看的女生全都被他宣稱“墜入愛河”過,但在人家有所表示前他卻急流勇退,有時候我總覺得,他對追女生這件事情的興趣,比他表現出來的小得多。
或許正是這樣,讓我一度有種錯覺:我在他心中是特別的。
晚自習有人半真半假地問他:“周泱你覺得咱班誰最好看啊?”
他笑吟吟答:“薑明其。”
我的心怦怦怦地開始狂跳,卻要裝毫不在意般拿扇子砸他:“你就可勁兒損我吧。”
周泱把扇子挪開:“我還沒說完。”語罷順著花名冊背了一遍。因為我是借讀,所以名字排在第一個。說不失望是假的,中午去食堂吃飯我再次問出這個問題,他那時正把菜中的蔥一點點挑出來,心不在焉答:“挺多的。”
我卻鬼迷心竅般一反常態地堅持:“隻要一個。”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無奈道:“誰好看跟我有關係嗎?”
我固執地看著他不說話,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周泱臉上的表情消失殆盡,一言不發,開始悶頭扒飯。我也味同嚼蠟,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我和周泱冷戰了大概三天,其間也後悔過這麼早挑破,但更多的是難過。周五下了晚自習,我們一組做值日,灑完水他在教室後門攔住我:“薑明其我們和好行嗎?”
我鼻子一酸,沒吭聲,準備繞過他鎖門。他抓住我的手,語氣特別無奈:“大小姐,別作了,算我求你。”
我的心莫名軟了下來,我抬眼看他,然後目光又移到我們交握的手上,他愣了一下,卻沒鬆開:“這樣滿意了嗎?”
我麵無表情地回答:“還好。”
他又好氣又好笑:“你也就能為難為難我了。”我囫圇聽完,貪婪地盯著他看,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起來。他大概被我的情緒感染,邊搖頭笑邊惡作劇地捏我的臉:“傻妞。”
我說:“你才傻。”
以後我再沒看過哪一夜的星光比得上那晚,漫天的璀璨光芒像紛紛掉落進他眼睛裏,一瞬間迸發出讓人目眩神迷的明亮溫暖。晚風將他的襯衫吹得飛起,我滿足得想要落淚,一再重複說:“周泱我現在特別開心,特別開心。”
我聽到他輕輕地說,我也是。
後來想起,其實一直都是我在主動,我逼他跟我在一起,逼他說喜歡我,我甚至天真地以為,他要是不喜歡我怎麼會答應呢?當年的我大概不明白,喜歡對每個人的分量並不同,有人淺嚐輒止,有人一醉方休。
而我,從開始就錯了。這點喬洛曾經隱約地提醒過我,隻是被我故意忽略掉了。
喬洛是我在B市真正意義上的閨密,認識過程也很神奇。那天我到公共浴室洗完澡往回走,因為天熱穿得少,走過一排平房的居民區時,被一群小混混猥瑣地吹著口哨。當時我又羞又惱,卻不敢輕舉妄動,隻得悶頭走得快些。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驚呼,我扭頭,看到喬洛將一包白色粉末迎風撒向那群人,然後飛快地跑過來拉著我:“走。”
我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確定身後沒人,才停下來。
我說:“你剛才拿的什麼啊?”
她擠擠眼:“麵粉混了少量石灰粉,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那天她穿了波西米亞長裙,腳上戴個細細的銀鏈子,棕色的長鬈發,看起來特別嫵媚。我們聊了一路,發覺越來越投機,在分開前交換了電話號碼。
我終於懂得語文書上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的意思。
傾蓋如故是喬洛,而白頭如新,是很多年後我還不願意提起的人,許一晗。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希望這輩子從未認識過她。
4
許一晗跟我算是老鄉,她父親因病早逝,母親是紡織廠女工,後來下崗。我們很小就認識,隻是到了B城後才重新聯係上。後來在知乎上我看了一道題目,你們有沒有見過這輩子難以忘懷的美人。我愣了片刻,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是許一晗的臉。
跟喬洛認識後不久我與許一晗也聯係上,命運像在天平兩端拿走一些又放下一些,有些事情想想真是命中注定。我仍舊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情形,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裙,涼拖鞋,披著剛洗完後濕漉漉的長發,真是荊釵布裙不掩傾城色,看傻了無數人,包括我。
“薑明其?”她走到桌子前,歪頭看我,忽而嫣然一笑,“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我都快認不出你了。”我擦擦口水,心裏默默道,你才是吧。
高二那年國慶節,我和喬洛約好去世紀公園玩,後來我嫌不熱鬧,叫了許一晗,周泱和另一個男生,浩浩蕩蕩殺了過去。其間周泱的好友一直跟我打聽許一晗,我擺出娘家人的姿態:“這個,你懂,要看你表現。”他很上道,樂顛顛地拉著周泱去買零食飲料。
我是個傻瓜。周泱那天整個人都不對勁,我卻以為他是男生版的“每個月那幾天”。天氣很熱,他們買了冷飲和冰激淩,我很正經地製止:“周泱你今天身體虛弱不能吃涼的。”多低俗的笑話,還好有一群捧場的小夥伴。
許一晗笑得尤其好看,眉眼彎彎,露出尖尖的虎牙。
周泱板著臉道:“薑明其你說什麼呢。”
我也有些火:“怎麼,玩笑開不起啊。”我再沒理他,帶頭去玩海盜船,下來後顛得七葷八素,他看我臉色不好又過來哄我,這一茬算是岔過去了。
最後一項活動是坐摩天輪,周泱恐高,又臉皮薄,支支吾吾說不想玩,我在一旁悶笑,他狠狠瞪我一眼,又被我瞪回去。巨大的轉盤緩緩開始運作,我興高采烈地衝他揮手,周泱卻沒有反應,他仰著頭眼睛眯起,表情漸漸看不清楚。
我以為他是在看我。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天,他究竟是在看誰。
高三開學周泱就辦了走讀手續,他給我說的理由是,高三家裏的飯菜營養要好些,還試探地問我需不需要,我怕他麻煩,就說算了。而我不知道的是,那段時間他天天去接許一晗上下學,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條他們在一起的彩信。像素不是很高,但畢竟這兩個都是我熟悉到骨子裏的人。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像被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連牙齒都開始“咯咯”打戰。同桌擔憂地問:“薑明其你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轉身瞥了眼身後空著的位子,然後埋頭趴桌子上,那節課我的袖子都是濕漉漉的。
第一節下課鈴敲響,周泱終於姍姍來遲。我紅腫著眼走出教室,被周泱看到尾隨過來,他焦急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嘲諷地看著他,沒說話,隻是把手機舉到他麵前。
他的表情變化十分精彩,由不解,到臉色煞白,再到故作鎮定。他語氣很平靜,整個人,怎麼說,像如釋重負:“你都知道了?”
我有很多話想問,卻偏偏一句都說不出來。我將發抖的手藏在衣兜裏:“為什麼是她?”
周泱猶豫了一下:“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啪的一聲,我們倆都愣住了。周泱表情驚愕地看著我,而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清晰的手掌印,十分可笑,可我卻笑不出來。
如果對象是許一晗,我相信。正因為相信,我才如此絕望。
上課鈴響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薑明其,以前我也不欠你什麼,以後我們兩清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從未喜歡過我,連談戀愛也是我在強求。現在他遇到了真命天女,所以,我們兩清了。淚在臉上瘋狂流淌,我衝下樓梯,跑到操場上的楊樹林裏。我再也忍不住,將頭深深埋在膝蓋裏,喉頭湧出一聲聲模糊而劇烈的嗚咽。
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明白過,他不愛我。
5
第二天我去找了許一晗,她臉上帶了明顯的愧疚,語氣哀哀道:“明其對不起,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