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不遇清水街
少年國度
作者:清堯
鴨鴨推薦:最初清堯跟我聊這個稿子的構想的時候對我說,這次要寫一個養豬少女的故事。我自動就腦補了一個戴著花布頭巾叉著腰的力量少女以及一頭嗷嗷待哺的豬……沒想到收到這個稿子之後,我才發現,這個故事與我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不過至少我猜對了一點——這個故事裏充滿了力量。
我想你的心情,有時陰天有時晴。
00.千萬記得天涯有人在等你
三月的雨剛打了幾遭,便看見居酒屋旁的櫻樹竄出一片花骨朵兒,幾乎是一夜之間,粉色的櫻花壓低了枝丫。美香放課後便急匆匆穿過居酒屋的長廊,跳進院子裏,她穿白色校服裙,黑色花邊勾勒裙角,因為跳躍的幅度,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朵雨中顫動的素淨的花。身後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碎步跟上,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美香,你在做什麼?”
女生也不回答,隻是在櫻樹下刨了一個坑,然後慌忙地將一塊手帕包裹的物品放了進去,埋上新土,又不忘踩了兩腳確定封實後,才慢悠悠站起來舒了一口氣:“總算搞定了。”
抬起頭,狡黠一笑,附耳輕語:“林阿姨,你知道嗎,我聽說啊,櫻樹剛開新花的時候在樹下埋下自己的願望,就能實現呢。”
天空飄起稀稀疏疏的小雨,奈良的春天異常濕潤,微微小雨打在身上無關痛癢,像是用狗尾草撓著你的鼻子。
美香聽到居酒屋有客聲,便蹦蹦跳跳往外走,女人站了片刻,又兀自蹲下身,用細石在落葉上劃起一道道印痕:“沈裴然,你要開心。”捧起一抔土,揚沙埋住了落葉,像是將一個秘密掩蓋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01.濕淋淋大雨與清水街的瘋子女孩
沈裴然抵達晚會現場時,已經遲到了十多分鍾,剛推開禮堂的大門,便聽到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笑聲,坐在末排的男生狂笑拍椅,一麵叫罵著:“哈哈哈哪兒來的傻逼?”一麵狠狠跺著腳。
他眯起眼睛,看見偌大的舞台上,有個穿白色棉布裙的少女,梳著兩個小髻,臉頰紅撲撲的,站在台上身形很是瘦弱,身影微微顫動似乎有些怯場,她的手上竟然牽著一隻——家養的小豬?小豬一直在舞台上繞圈圈,女孩一邊緊緊攥著繩子,一邊對著話筒輕聲說:“我帶來的寵物是小豬,它雖然是一隻豬,但它很特別……”
台下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期待這隻看起來有些愚蠢的小豬能有多特別。
女孩撓了撓頭,想了片刻,才開口:“它的飯量特別大,它能吃掉比自己體重還重的食物。”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學生會秘書長梁昭昭看到沈裴然,立馬走上去,輕聲說:“主席你來啦,比賽都開始好久了。”
沈裴然眯了眯眼睛,盯著禮堂上掛著的橫幅,橫幅上赫然寫著“一中首屆寵物大賽”幾個大字。他頷首笑容有些玩味:“這個比賽是誰想出來的?”
梁昭昭暗道不好,主席要發火的節奏,便立馬開口道:“主席,雖然這個比賽是沒什麼意義,但主要目的是幫助大家緩解學習壓力……”
話還沒說完,便被沈裴然打斷:“還,挺有趣。”
舞台上,幾組寵物在才藝PK,有京巴在頂小球,有加菲貓在表演作揖,亦有訓練有素的牧羊犬鑽著呼啦圈,台下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唯獨有個節目。
女孩不知從哪兒搬出了一袋番薯,倒在了舞台中央,梁昭昭一巴掌拍在臉上,心裏暗道完了主席鐵定發火。然後在全場的注視下,女孩一聲令下:“嘟嘟,快吃!”那隻小豬完全不怯場,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拚命啃起番薯來。
於是全校千把號人,花了十幾分鍾的時間,看著一個女孩領著一隻小豬,吃光了一地的番薯,末了眾人狂笑不止。女孩站在舞台中央,一絲害羞都沒有,她鞠了一躬,連聲說:“謝謝大家的觀賞。”
梁昭昭視死如歸地瞥了一眼沈裴然,竟意外地發現,平日裏鐵麵不語的學生會主席,此刻嘴角竟掛著一絲淺笑。劍眉星目,眼神灼灼,好看得像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少年。
沈裴然笑著在打分表的紙上,找了一圈,原本想給這個小豬的節目打零分,卻被後排傳來的討論聲打斷。
“哎,那不是你們班的林希嗎?”
“噓,你小點聲,別被人聽到,跟這種人在一個班簡直是恥辱呀。”
“咳,你說她腦子是不是有病呀?”
“我跟你說哈。”聲音壓低,但依舊能聽得一清二楚,“她媽是個瘋子。你看她這麼蠢一定是遺傳吧,我覺得這鐵定是什麼遺傳疾病。”
聽到“疾病”二字,沈裴然頓了頓,在“0”字前又加了一條豎線——十分,滿分。梁昭昭瞥了一眼沈裴然的打分,心裏大惑不解:“原來主席的品位是這樣子的呀。”不過既然主席都這麼欣賞了,我們可也不能抹了他的麵子,轉頭便跟幾個學生會的評委打了聲招呼。
所以,當主持人公布第一名是林希時,沈裴然在喝水,一口氣沒喘過來,水嗆到了氣管,猛烈地咳嗽起來。
梁昭昭笑眯眯地討賞:“主席,你眼光果然好,這個節目果然第一了呢。”
沈裴然瞟了他一眼,心裏念叨了兩個字:“蠢貨。”
晚會結束後,又布置了許久的會場,沈裴然才準備回家。推開小禮堂的門,竟發現小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雨。
所幸,雨不大,稀稀疏疏像是牛毛濺起水花。
剛走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久便感覺頭頂的天空暗淡了,雨停了下來,兜頭是一把黑色的油布傘——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人用這麼古舊的傘。
林希笑眯眯地站在身旁,一手抱著小豬,一手撐著傘,因為身高差距,她幾乎是踮著腳在走路。
“沈主席,謝謝你。”女生聲音依舊帶著一絲怯懦,“我聽梁秘書長講了,是你力保我得冠軍的!”
沈裴然用腳趾想,都能聯想到梁昭昭吹噓的模樣。隻是淡淡地回了句:“沒關係。”
女孩歪著腦袋:“你家在哪兒呀?這雨像是不會停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不順路。”
女孩輕聲嘀咕都沒問我家在哪就說不順路,轉而便恢複笑臉:“那,這把傘給你用好啦,我自己跑回家。”
沈裴然還沒回過神,手心便被塞了一根傘柄,女孩一路狂奔,衝進了雨簾。白色的棉布裙被路邊的積水淋滿泥漿——奇怪的家夥。
沈裴然突然想到那句“女瘋子”,轉而又搖搖頭,這個女孩哪裏像瘋子。
02.她蹲在那裏也不動也不說話像是一尊石像
林希趕到小城的醫院時,醫院已經下班,隻有幾個值班醫生在逼仄的辦公室吃著盒飯。飯菜的香味夾雜著消毒藥水的味道,異常奇怪。
李淑芬就那麼孤單單地蹲在走廊的盡頭,她抱著頭,蹲在角落也不說話,偶爾有人來往,她不抬頭也不動。林希一路小跑走了過去,蹲在了她的麵前。
“媽,我來晚啦。”林希捋起她散亂的頭發,“今天有沒有好好聽醫生的話吃藥呢,有沒有乖乖吃我帶的盒飯?”
女人一動不動,突然不知被碰到哪根神經,抬起頭,做了一個噤聲的表情,說:“噓,醫生在跟我捉迷藏,千萬別讓他找到我。”
林希被她突然抬頭嚇到,看著她的樣子突然就心裏一酸,眼圈都紅了。
“他們都走啦,他們找不到媽媽你,所以已經走掉啦,媽媽好厲害,贏了醫生呢。”
小城沒有正規的精神科醫院,偶爾上學便把她寄托在這裏。雖然她神誌不夠清醒,卻異常好管,隻要醫生騙她說玩捉迷藏,或者玩木頭人遊戲,她便真的會待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哪怕渾身都麻木僵硬,哪怕想大小便,都不會動彈分毫。每次林希放課後趕到醫院時,李淑芬渾身都是汗水和尿液的味道,她一動不動,像一個小孩,眼神都讓人心疼得要命。
林希從口袋的深處,掏出一遝錢,笑眯眯道:“媽你看,我今天參加學校的比賽奪得了冠軍呢,這是我的獎金。”
女人也不說話,口裏迷迷糊糊念叨著:“捉迷藏,不許動……”
林希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聲音輕軟:“媽,我們回家。”
她們家在清水街,清水街是小城的一條老鬧市街,從街頭到街尾長滿法國梧桐樹,暮春時節梧桐樹到處落毛,滿地都是。人流不息,路兩邊盡是攤販,從小巷子穿進去,再拐兩個彎便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