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然也沒說什麼,就哦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林希覺得今天的沈裴然有些奇怪,卻沒注意到李淑芬站在廚房門口許久不曾踱步。
李淑芬死了。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林希正在甜品店打工,甜品店在清水街的中心,而李淑芬死的地方在街頭。林希連圍裙都沒來得及脫,便衝了出去,留下等待結賬的顧客一臉茫然。
李淑芬死於一場車禍,肇事司機是個青年男子,一米八的漢子被嚇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林希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李淑芬,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就像在跟自己玩木頭人的遊戲。
林希多希望說完遊戲結束之後,李淑芬又能撲通一聲跳起來,哈哈大笑求誇獎。
可這一次,她真的死了。她以為自己會哭出聲來,卻不知道怎麼回事,連思考都變得麻木——原來重要的人消失時的感覺是這樣的。
肇事司機倒也好說話,在警察的協調下賠了一大筆錢。沈裴然再次看到林希的時候,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就在一個小時前,她突然打給自己電話,說想搬家。
林希沒有一次這麼激烈地想搬離這個地方,離開這個終年不見陽光的地方。沈裴然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站在一邊幫她收拾行李。
收拾到一半時,從書櫃的夾層飄下一封信。
是李淑芬的筆跡:“孩子,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了,我聽到你說你想陪在我身邊,不想上學。媽媽知道這些年來拖累了你,可媽媽不想再拖累你下去……”
信很長很長,還沒來得及看完,林希便已經哭成了淚人。
那個一生跌宕的女人,為了不再成為拖油瓶,又想讓女兒過得更加好一點,竟自導自演了一場死亡。
沈裴然拍了拍林希的背,輕聲道:“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異常孱弱的女孩竟做了一個讓自己吃了一驚的決定。林希帶著信箋和賠償金去了警局,在警察的幫助下找到了肇事司機。這個蠢丫頭居然想把賠償金還給肇事者。
天知道,這個女孩真的是瘋了嗎?
不隻是他,肇事司機、警察都愣了半晌,方才理清頭緒。
她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身形異常瘦削,腰板卻挺得筆直:“我媽做得不對,她不該這麼訛錢。所以我想替我媽說聲對不起,這筆錢我不能要,還給你們。”
沈裴然想,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說她是個小瘋子了,她簡直傻得令人惱怒,可是又傻得讓人心疼。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都不敢上前,他想:“親愛的傻女孩,你這麼傻,以後要怎麼照顧自己?”指甲掐進肉裏,流了血,卻一點都感受不到痛意。
06.我在夢見你
林希的生日剛巧是九月一號,沈裴然一直都說,要在同一所大學裏陪她過這個生日,抱著這個想法,她報了一所南方的大學,因為沈裴然一直說想去看看廈門的大海,去鼓浪嶼聽海浪的聲音。
她拎著笨重的行李箱,在學校的迎新欄裏找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找到那個少年的名字。明明這個少年,昨天還在電話裏信誓旦旦說會比自己還要早點到學校的,結果……
電話回撥過去,竟一直顯示關機狀態。
林希拎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學校的大門外等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身後的宿舍都熄了燈,整個校園一片死寂也沒等到沈裴然。
沈裴然不見了。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個匿名的包裹。
包裹很長,不重,像是包著一個棍狀物體,撕開層層包裝,才發現是一把傘。
老舊的油布傘,傘麵上還打著補丁,黑色的傘柄熟悉得很。那把被少年丟掉的傘,而今竟然完好無損地回到了自己身邊。
包裹裏還有一張卡片,卡片上隻是簡單地寫著一句話:“林希,生日快樂。”
春節的時候,學生會組織了一次校友聚會,在小城清水街上的一家KTV,不偏不倚就在李淑芬出事的地點旁邊。梁昭昭電話打來告知時間地點時,林希正在家中趕論文,原本寫得異常順利,可在聽到對方的那句:“沈裴然會來喲”時,立馬停下了敲擊鍵盤。
新搬的家離市區很遠,急匆匆從家出門時才發現沒有帶鑰匙。而身上又忘了帶錢,想打車到付讓梁昭昭接應一下,結果過了半小時都沒等到一輛空的士,林希差點急哭了。那天她走了好久,等到了清水街時,活動已進行到了尾聲,她推開KTV包廂門進去的時候,看到桌上已經風卷殘雲,有人倚在沙發上玩著手機,有人百無聊賴地看著表,有人圍在一起談笑風生——唯獨沒有沈裴然。
梁昭昭走上前,說:“你怎麼現在才來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沈裴然呢?”
“早走了,他趕飛機。”
果然還是沒等到他。
那天晚上,林希又走了好久的路才回到家,到家時手機已經沒電了,打不了開鎖公司的電話,索性一個人貓著身子坐在樓梯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那一晚,林希夢見一棵會說話的樹,陪伴在漫長黑暗猶如甬道的歲月裏,陪自己歌唱聊天,從鬱鬱蔥蔥到樹葉枯黃,四季不變。
醒來的時候,衣服濕了一大片。
07.櫻落少年時
但凡是故事,便要有個結局。
後來的林希,一直在等待生活給一個結局,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那個少年卻始終未曾出現,不過在每年生日都會收到一封信。
那一年的生日,她收到了這樣一本小冊子。冊子裏有很多張照片,自己笑著的樣子,哭紅了眼眶卻拚命扯起嘴角的樣子,那些熟悉的少年時光竟被人小心地封存。
冊子的尾章寫了這樣一段話:“在遇到一個女孩之前,我曾以為世界隻有兩種顏色,要麼黑要麼白,我的世界一片黢黑。可我遇到了她,盡管她的世界同樣黑暗,可她在黑暗中活出了色彩。我不知道她是有多堅強,才會在難受時候笑,在痛苦時候還不忘在意別人的感受。林希,我第一次有了愛這個世界的念頭,想活得像你一樣溫暖。”
林希眼前似乎浮現出那個倨傲的少年的神情,仿佛看到他偷偷跑到了垃圾站,在肮髒的垃圾中翻來翻去找到那把破舊的油傘,仿佛看到無數個孱弱的瞬間,那扇屬於自己的窗戶灑下一片陽光。
她想,沈裴然,有個秘密你一定不知道吧,無數個快要被打倒的時刻,你就是我的陽光呀。
那天聚會,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梁昭昭和林希兩個人留下來收拾,梁昭昭突然眯起眼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自從沈主席認識你後,就開始喜歡笑了。”
他說林希你知道嗎,沈裴然是一個人搬到小城的,他媽媽是一個獨居的畫家,大概是藝術家天生敏感,剛生下沈裴然不久便和他父親分居了,兩人的日子並不好過,時常飽一頓餓一頓,畫家大多清貧,可這樣清貧的日子過得也算安逸,可未想後來他的媽媽突然得了癌。十幾年未曾謀麵的父親憑空出現,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沈裴然氣不過,指著母親,很是生氣地說:“他辜負了你這麼多年,你就這麼原諒他嗎?”因為不願與父親住在一起,他一個人搬到了小城。
填報誌願的那段時間,他的母親突然病重,他想了好久,還是決定回到母親身邊,先休學幾年,陪她度過一段時光。
林希,雖然我不是沈裴然,但我能體會他的心情,被人丟棄是一種特別難受的心情吧。
正在收拾啤酒罐的林希,愣了半晌也沒敢抬起頭,黑頭發長長及腰,以至於哭的時候也看不清表情。
奈良四季常溫,之所以會選擇在奈良生活,不過是某年生日,收到一封信,郵戳是這裏,信裏寫,在這個城市,有很多小鹿,它們溫柔得像是一片櫻花散落在海洋,蔚藍且溫暖。
如今依舊不知道那個少年在何方,是帶著病重的母親在世界繼續遊曆,還是在一座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盡管不知道,可有一件事可以篤定,盡管距離遙遠,但一想到他,心頭還是一熱——沈裴然,你看你永遠是我的光呀。
女人輕輕壓了壓泥土,站起了身,櫻花落了一地。
居酒屋外有客人在用日語唱著民謠,幾杯清酒下肚,總有些情緒想要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