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七歲的楊蛟站在城外，看著城裏戰火紛飛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今生也許永遠都不能回來了——粱王朝已經滅亡了。
還記得爹在送他離開前的千叮嚀萬囑咐。
“蛟兒，明天一早離開這裏，不許再回來，永遠都不許！”
楊蛟定定地看著父親。
“爹，你為什麼不離開？”
他歎了口氣。
“我生為梁人，死為梁鬼，怎麼可以離開！”
梁朝戰火紛飛的時候，楊蛟就站在城外，看見敵人呼叫者衝進城門，喊聲，哭聲不絕。他仿佛看到了父親在奮力殺敵的場景。可是他不想走，他隻想在這裏等著父親，等著戰火平定，父親還會微笑地走到他麵前，把他高高地拋到空中，寵溺地叫他蛟兒。
隻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他依舊沒有等到父親。煙霧升起又落下，城裏的喧囂漸漸歸於平靜，他也沒有等到父親。
他成了乞兒，無家可歸的乞兒。
他不明白父親究竟去了那裏。他常常想隻要自己睡一覺，第二天醒來時就可以看到父親，就像往常一樣，父親會在他的小床邊喚他起床。可是，他每天從希望的夢中醒來，隻是看到一條破敗的街，還有一群和他一樣穿著破爛的乞兒。他似乎漸漸地相信，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每天他睜開眼睛，總能看到破舊的碗裏扔著幾個硬幣。他還看到行路匆匆的一雙有一雙的腿。
如果日子就這樣過去，或許也好。
他總是這樣想著。
然而，就算是連這樣簡單的願望也變成了奢侈。
一群穿著鐵鎧甲、戴著鐵帽子的人要趕他們走。他見過這種鐵衣服，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父親也是穿著這樣的衣服的。騎著高頭大馬的他們凶狠狠地用鞭子抽打著縮在街角的孤兒們，所有的乞兒便都哭著喊著，成群結隊慌亂地逃著，他就夾雜在他們中間，和他們一起逃著。但是他不會哭，因為父親說過，男兒不應該有淚水。
漸漸地，漸漸地，乞兒越來越少。他隨同他們一起流浪，一起逃亡。然而他總是孤單的，或者可以說，他們都是孤單的，每到晚上，他們總是自己抱著自己的膝，盼著天亮。
他已經很久都不再想起父親了，已經很久都沒有夢到他了，所有的夢裏，都是他的麵前擺著香噴噴的肉饅頭。那是他以前最愛吃的，但是此刻隻要有一個甚至半個窩窩頭就夠了。
他們每天就這樣顛沛流離著，天很晚了才可以找一個牆角縮下來，天還不亮就得更換新的地方，因為天一亮，那些騎著大馬的人又要來趕他們了。
他從來不去想明天。
隻要今天過得去就好了。隻要今天有一個窩窩頭就好了。隻要明天一早自己睜開眼睛還可以走路就好了。
不斷的有乞兒死去，他們總是在某個晚上，縮在牆角，無力地閉著眼睛，髒而黑的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口裏念著什麼，然後再第二天，就再也沒有醒來，就像睡著了一樣。
他並不知道他們究竟怎麼了，然而乞兒裏有一個大孩子說，他死了。
大孩子長得很高大，每當過路人給了點吃的，他就瘋了一樣地搶上去，他總能搶到最多的東西，甚至有時候，他會從別的乞兒手裏搶東西。所以他一直還活著。
楊蛟很少搶到東西，因為他個子很小，力氣也小，總不能擠到前麵去。但是他從來不欺負別的乞兒，盡管他隻是吃一些別人吃剩的殘屑。
那天晚上，天很冷。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痛。他總想像那些乞兒一樣閉上眼睛，他忍不住。額頭的汗大滴大滴的滲了出來。他咬著牙不讓自己閉眼，因為他相信如果自己也閉眼，那麼自己第二天早上就會像那些孤兒一樣再也醒不來了。他不知道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但是他還記得父親的話：“蛟兒，好好活著。”父親殷切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