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和同學打架嗎?有人欺侮你們嗎?為什麼不高興,為什麼哭?因為我遲到嗎?”我說到後來一句,禁不住就笑了。“不是,先生,都不是。因為波娜的父親在廣東被人暗殺了!她今天下午晚車南下。現在她轉來給先生和同學們辭行。你瞧!先生,她眼睛哭得像紅桃一樣了。”自治會的主席,一個很溫雅的女孩子站起來說。“什麼時候知道的!唉!又是一件罪惡,一支利箭穿射到你們的小心來了!險惡的人間,你們也感到可怕嗎?”我很驚煌的向她們說。
“怕!怕!怕!”許多失色蒼白的小臉,呈現著無限恐怖的表情,都一齊望著我說。
我下了講堂,走到波娜麵前,輕輕扶起她的頭來,她用雙手
握住我,用含著淚的眼睛望著我說:
“先生!你指示我該怎樣好,母親傷心的已快病倒了。我今天下午就走。先生,我不敢再想到以後的一切,我的命運已走到險劣的道上了,我的希望和幸福都粉碎成……”她的淚珠如雨一般落下來。
“波娜!你不要哭了,這是該你自己承受上苦痛掙紮的時候到了。我常說你們現在是生活在幸福裏,因為一切的人間苦惱糾葛,都由父母替你堵擋著,像一個盾牌,你們伏在下麵過不知愁不認優的快樂日子。如今父親去了,這盾牌需委你自己執著了。不要灰心,也不要過分悲痛,你好好地持奉招呼著母親回去。有機會還是要繼續求學,你不要忘記你曾經告訴過我的誌願。常常寫信來,好好地用功,也許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我說不下去了,轉身上了講台,展開書勉強鎮靜著抑壓著心頭的悲哀。
“我們不說這會事了,都抬起頭來。波娜!你也不要哭了,展開書上這最後一課吧!你瞧,我們現在還是團聚一堂,刹那後就風吹雲散了。你忍住點悲哀罷,能快活還是向這學校同學、先生同樂一下好了。等你上了船,張起帆向海天無際的途程上進行時,你再哭吧!聽我的話,波娜!我們今天講《瘞旅文》”
我想調劑一下她們戀別的空氣,自己先裝作個毫不動情漠然無感的樣子。
無論怎樣,她們心頭是打了個不解的結,神情異常黯淡。
下課鈴搖了!這聲音裏似乎聽見許多傾軋陷害,殺傷哭泣的調子。我抬起頭望了望波娜,灰白的瞼,馬上聯想到(她那)僵斃在地上,鮮血濺衣慘遭暗害的父親。人間這幕悲劇又演到我的眼前;如此我隻有走了。匆匆下了課,連頭都不曾抬就走出了教室。隱約聽見波娜和她們說話的聲音,和許多猛受了打擊的驚顫小心的泣聲。
我望望天上無心的流雲,和晴朗的目光;證明這不是夢,也不是夜呢!
第二天上課時,她們依然神情頹喪,我的目光避躲著波娜的空位子,傍近她的同學都側著身體坐著,大概也是不願意看見那個不幸的地
盤。那日下午那個空位子我就叫素蘭填補了。
自從那天起我們都不願意談到波娜,她們活潑的笑容也減少了,神態中略帶幾分恐怖顧慮的樣子,沉默深思、她們漸漸地領略了。我怨恨這戲毒萬惡的人間呢!汙染了這許多潔白的心靈!求上帝,允許諒恕我的仔侮吧!我願給我以純真如昔的她們,不再拿多少未曾經見的罪惡刺激殘傷她們。
平常一件不經常的小事,有時會弄到不可收拾、救藥的地位。罪惡都是在這樣隱約微細中潛伏著,躍動著。
學校裏發生了一宗糾葛不清的公害,這裏邊牽涉到素蘭。我一直看著她宛轉在幾層羅網幾堵石壁中掙紮,又看見她在冷笑熱諷威嚇勒逼中容忍;最後她絞思焦慮出許多近乎人情的罪惡來報恩,她毅然肩負了一切,將自己作了一個箭垛,承受著人們進政射擊而坦然無愧於心。多少委曲求全,犧牲自己來護別人的精神,這是最令我慚愧的,汗顏的。
我曾用卑鄙的態度欺淩她,我曾用失望的眼光輕視她;我曾用堅決的態度拒絕她,我曾用巧語誘惑她。如今我懺悔了,我不應隨著多數殘刻淺薄的人類,陪她在極苦痛中呻吟著;將她的義氣俠性認為罪惡,反以為這是自己的聰明。
當她聽了我責備她的話時,她隻笑了笑說:“先生!我希望你相信我,我負了這件罪惡時,卻能減少消失一個人的罪惡,我寧願這樣做,我願先生了解我,我並不痛苦!”地麵色變為灰白了。
“我愛我死(去)的母親之魂,如我的生命;先生!我請母親來鑒諒我,這不是罪惡,這是光榮。”她聲音顫抖的說。
當我低頭默想這件事的原因時,她已扶著桌子暈過去了!
四周都起了紛擾,嚇的許多女孩望著她慘白的麵靨哭了!我一隻手替她揩著眼淚,一隻手按著她博躍的心默默禱告著,願她死去的母親之靈能原諒我的罪過,我悄悄說:“讓她醒來吧!讓她醒來吧!”
從三點鍾直到五點鍾,她在暈迷中落淚,我也顫抖著心,想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