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益城草長鶯飛,處處飛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柔軟恬適的味道。
懶洋洋靠在貴妃椅上的少女,碧玉簪子半挽的長發隨著水藍蘭草繡邊的裙角在風中微微飄動。她修長的手指稍稍撫著額頭,星眸半沉,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看著手中的書卷。
“小姐,有老爺的來信。”貼身侍女彩衣帶著絲笑走了進來,呈過這月內收到的第三封家書,“老爺這信是越來越勤了,奴婢看小姐還是趕緊回去的好。否則老爺那脾氣上來,大公子和大小姐也沒轍。”
崔語星好笑地眯眯眼,“爹爹是不是最近又被皇上罰回家去思過了,不然怎會如此得閑……”她一臉戲謔地展開手中的信箋,笑容漸漸凝滯,卻是激動得坐直身來,拿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眼中隱有淚花閃現,“彩衣……是大哥……是大哥他的腿終於治好了!”
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可眸中的淚水竟越積越多,簌簌地掉落下來。
彩衣心疼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勸慰道:“小姐,這是好事啊,您該高興才是。大公子的腿傷醫了這些年,都以為是治不了了,如今卻……”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這幾年卻隻能如廢人般躺在床上,她不禁也哽咽了下,“上蒼還是眷顧我們府上的……”崔家家規森嚴,家中男子若非年過三十尚無子者,均不可納妾,加之百年將門,馬革裹屍者多,人丁並不興旺,到如今這一輩隻剩大公子一個男丁。隻可笑,這樣的一門忠烈,竟有人放出謠言,說是崔家殺戮過重,才導致子嗣凋零,就連嫁出去的姑娘也鮮有長壽的,真不知這些人還有沒良心。三年前,大公子誤中奸人暗算,一直臥病在床,暗地裏等著看笑話的人可不少,現下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想起往事,崔語星雙手握拳,努力壓製心內翻騰而出的疼痛,“當初若不是我,大哥豈會輕易落入他人圈套……”
彩衣難受地看著自家小姐,“這怎能怪您,侯爺與您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誼,比起常人,您自是會少些防備。如今大公子傷勢痊愈,您也算安心了。”她說著有意轉開話題,“隻是不知老爺從哪覓到的神醫,竟有如此本事?”
“哪裏是爹爹,”崔語星搖搖頭,“這事還得謝謝熙哥哥,若不是他,大哥的病還不知道要拖到幾時去。”
“原來是六殿下。”彩衣若有所思地掃了崔語星一眼,見她眼神清澈,顯然並沒有多想。隻是,彩衣心裏尋思著,原本在京裏,她就覺得六殿下對小姐似乎特別照顧,不過想著他與大公子的交情,又覺得還算正常。但在益城的日子,隔著千山萬水的,他卻都能時不時地派人送些物件過來,樣樣都正中小姐心坎,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這心思怕是不簡單。別人都說六殿下是幾位皇子裏最平易近人的,隻是自己卻從沒看懂過他的笑容,這人和小姐合適嗎?
崔語星臉上卻是緩和了下來,“許多人都以為熙哥哥溫潤如玉,是那堆皇子中最好打交道的,也隻有幾個老人精才清楚這主才最不好侍候,就連跋扈如柳丞相,在他麵前說話也得仔細斟酌三分,不過他對大哥還有他那個一母同胞的兄長倒是挺不錯的。”
彩衣聽了她的話,本是疑慮的心中生出幾分安妥來,有意打趣著,“小姐似乎是漏了個人,六殿下對大公子好,對三殿下好,難道對小姐您就不好嗎?”
崔語星啞然失笑,若說蕭宸熙的心思她半點不知,也忒矯情了些,隻是自己與餘青青梅竹馬相伴多年的感情尚且輸在了旁人的苦心算計下,蕭宸熙如此的身份,又處在那樣的位置,覬覦算計著他的女子隻怕更是不在少數。之前大姐不是還來信笑說許家那位嫡出的五小姐近來時常與他街頭巧遇,聽說這位還是皇後娘娘中意的人選來著,自己又何必去趟這渾水,路太難走,自己也早沒了那心力。
隻是她還是不免為他擔著幾分心,爹爹來信說大皇子蕭宸維與三皇子蕭宸文的儲君之爭已愈加白熱化,而他是蕭宸文最信任的弟弟還有軍師,也不知近來可好。老實說三皇子雖貴為皇後嫡出,可比起大皇子有個大丞相的外祖、光祿勳的舅舅做靠山,蕭宸文委實勝算不大。按理說,以崔家的地位是不應摻和到這些儲位之爭中,但偏偏自家老爹和大哥都十分欣賞三皇子,已儼然是三皇子黨的領軍人物。三年前,大皇子和丞相為對付崔家在朝中的勢力,以七公主為棋子,引自己入局。
想到此,她不由暗恨,柳丞相那老狐狸當初真是好算計,不過一招挑撥離間便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崔家與平曲侯府多年的交情。隻是餘青,她輕念著那曾經日夜縈繞於心間的名字,唇尖苦澀,這麼多年一晃而過,曾以為會是恒久永遠,卻不知到最後還是沒能敵過人心的變幻,當初一朝轉身,彼此便再也回不了頭,他有他要維護的家族而她有她想保護的人,“彩衣,爹爹在信上交待餘光即將赴任都轉鹽運使,不日抵益城。”
“餘光,侯爺的大哥?小姐您該不會是想……”彩衣一聽,擔心地看向她,“平曲侯府原本在朝堂上就有著深厚的根基,加之七公主嫁進去後,更是與大皇子、丞相連成一氣,早已不能同日而語,要不小姐先和老爺、大公子商量商量。”
崔語星擺擺手,語氣裏有著些許惆悵,“我了解侯府就像餘青了解我們崔家一樣,侯府看似枝繁葉茂,實則內部早已潰爛。除餘青尚有幾分能力外,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不過是些庸庸之輩,這棵樹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穩當,若能傷了這棵樹,它所依附的那棵大樹隻怕也不會太穩當。我想爹爹來信特意提起此事,必是也有這方麵的考量。
“還是要謹慎些的好,侯爺並不簡單。”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了,”崔語星有些無力,“放心吧,我會細細斟酌的。”
益城城東美奐製衣坊,在此經營已有三代。以物品精美昂貴而聞名。這日臨近打烊時分,夥計們剛剛吆喝著收工,卻見一位漂亮的婢女正扶著頭戴白紗帷帽的女子從馬車上下來,看那身打扮,絕對是富貴人家。
掌櫃的遠遠瞧見,忙迎了上去,“小姐,您來了,快裏麵請。”那女子隨意點了頭便朝屋內走去,看起來對此處相當熟悉。待她進到裏屋,便見一女子已低頭候在了那裏,脂粉淡掃,模樣清麗,正是製衣坊的當家容雲,也是崔家暗部在益城據點的負責人,“屬下見過二小姐。”
“容姐姐,坐下說話吧。”取下帷帽,崔語星隨意找了張椅子坐著,笑眯眯地看向容雲,“你這樣,我瞧得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