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雲神情肅然,“上下有別,禮不可廢。”
“又是這句話,”崔語星頭疼地揉揉額頭,“真不知道你這一板一眼是跟誰學的,我身邊的人似乎沒這個樣子的啊。”
自從崔展陽臥床休養以來,崔語星便接過了領導崔家暗部的重擔。而東吳郡的益城作為朝廷鹽政司所在地,曆來是各方勢力必爭之地。在魏朝權力頂端的十大家族皆在此地設有秘密據點,明爭暗奪,作為其中之一的崔家自然也不會例外。隻不過,十五年前,雲城謝家的謝安瀾穩坐丞相之位,此地便是世家謝的天下。而此後,謝安瀾告老歸隱,懷安柳家趁著謝家青黃不接之際,步步逼近。最後,柳權成功坐正丞相之位,益城自然是要隨之改朝換代,漸漸落入了世家柳之手。為製衡柳丞相的勢力,四年前出自新平侯府的司空寧遠曾建議皇上在鹽政司另設監察禦史一職來督導此地的官員,可惜,成效甚微。眼下的益城,從官府衙門到鹽政司,已是遍布柳丞相黨羽。
三年前,崔語星之所以會選擇來益城,一是當時的她確實心力交瘁,已無力應對京城的流言蜚語。另外一方麵,也是出於對崔家大局的考慮,希望能將益城作為抗衡大皇子和丞相瘋漲勢力的一個突破口。隻是,她倒沒料到平曲侯府的人會這樣送上門來,也許她之前一直在等的那個契機終於到了。
“好了,還是不打趣你了。”崔語星瞧著明顯被她的話逗得有些表情僵硬的容雲,嗬嗬笑著,“我此次來是要告訴你,新任都轉鹽運使人選已定了下來,是平曲侯餘青的兄長餘光。你找個機會通知陳同,讓他心裏也有個數。另外,”她眼眸狡黠地一轉,附在容雲耳邊低聲說了會,才拉開距離,微微大了聲,“你可明了要如何做?”見容雲點頭應承,她才雲淡風輕地問起了另一樁事,“月前上任的那位鹽政監察禦史可有何不妥之處?”
提及此人,容雲臉上明顯露出一絲不屑,但還是一板一眼地答道:“李清皓,商賈世家三秦郡李家的九公子,為人頗有些放蕩不羈。來了益城的這些天去鹽政司的次數還沒去青樓館子的多。”
崔語星閃過一絲疑慮,“三秦郡李家的人?”如果她沒記錯,大哥和李家似乎頗有些交情,隻是為何京中卻是半點消息都沒有透過來?這個人是不是自己這邊的?她有些不太肯定,“你們可有仔細查過他常去的是哪些樓子?”
容雲略略思索了下,“益城內大大小小的青樓基本都走過了,最近卻是去文香院、春華樓、麗香樓勤些。”
容雲口中的春華樓背後的真正主子其實也是崔家,而文香院和麗香樓也是各有勢力在支撐著。容雲說的時候便已察覺到不對,慌忙低頭道:“屬下知罪!”
崔語星卻是不甚在意地搖搖手,“敵友都尚未分清楚,何必自亂陣腳。”
容雲見她從容沉穩、指揮若定,心內稍稍安定之餘也不禁有些唏噓。想起在三年前那場變故裏明顯單純失算的女子,實在很難把她和眼前的人聯係起來。容雲有些恍惚地瞧著她唇角恰到好處的笑容,不得不承認挫折困境真的是一個可以讓人快速成長的辦法。
“容姐姐,你走神了。”事情既已大致安排妥當,崔語星也有了打趣的閑情逸致,“看姐姐一臉迷思,莫不是想嫁了?”她體貼地拍拍容雲,“容姐姐也不要太過擔心,若是人選合適,暗部的女子也是可以嫁人的。就算不行,我也可以幫你跟大哥去說。像陳同就挺不錯的,對姐姐又好。上次你不過一句戲言,他便冒雨跑到城南買來了蔡家店的五丁包子。回來時,人已經濕透了,包子倒是替你捂得嚴嚴實實。”
“啊,小姐您胡說些什麼……”容雲難得麵色泛紅,羞惱不已,引得崔語星連連搖頭感歎,“我可沒玩笑的意思,認真考慮下。陳同性子不錯,對你的心也很實在。女子,最怕的就是所遇非人,若能遇得一心人,縱然是平凡度過此生,也是值得的了。”容雲見她眼中頓起的惆悵,知她必是想起了過往之事,也不禁心有感慨,斂了神色,認真道:“謝謝小姐提醒。”
“有花堪折直須折,容姐姐可莫要錯過了……”崔語星感歎了聲,小心掩去那抹黯然,戲謔說道:“我聽說如今好些有女兒的人家已經盯上我們陳大人了……”
“小姐您……”容雲的臉燒得如同天邊的紅雲,又不知該如何應對崔語星這般的直言不諱,隻能低下頭羞怯笑著。
兩人在這邊隨意聊著,而與此同時千裏外的京城也有人同樣在談起餘光上任一事。
北方的春日總是來得遲些,太尉府的花園尚帶著幾分冬日的肅殺,黑衣濃眉的男子在棋盤上重重落下一子,如刀雕斧琢的深刻五官隱隱透著殺氣,“丞相這次可是走了一步極昏的棋,看來我們可以著手大動了。”
“嗯,”與之對弈的那人輕應了聲,墨玉般耀眼的長發用白玉簪子簪起些許,如夜空般深邃的雙眸帶著絲笑意卻沒深入眼底,“展陽,這次的事沒那麼簡單,雖然明麵上看來是丞相主動為餘光請的旨,但他當時那個臉色可不怎麼好,反而是父皇春風拂麵的隱隱帶著幾分得意,我看隻怕不是丞相昏了頭而是被人下了套吧。”
崔展陽遲疑了下,“阿熙,你的意思是皇上?那這樣丞相豈不是要防得更緊了。”
“可還是機會難得,餘光是個什麼角色你還不清楚。”六皇子蕭宸熙氣定神閑地落下一子,唇角有著淡淡的輕諷,“咱們也別浪費了父皇這番心意。”
崔展陽頓時舒展了眉頭,“你說得極是,這些年柳權那老家夥在朝堂上不可謂不威風,連帶跟著他屁股後的那堆文官也是趾高氣揚,每次一聽他們提到西蒼、北野那畏畏縮縮的孬樣我就膈應得難受,如今總算有機會扳回一城了。”
蕭宸熙鳳眼微眯點著頭,“簡王府那邊最近正在協助三皇兄巡查雲河沿線各郡的水務,此事隻怕還得以你們府上為主,仔細謀劃下,一定要小心,丞相那邊已經調派了許多風雨樓的高手到益城,這暗地裏的刺殺肯定不會少。”
“丞相怎麼就沒點新花樣,”崔展陽不屑地冷哼了聲,“這手段真是忒粗糙!對西蒼北野人怎麼沒見他有這膽量。”
“沒辦法,誰叫他是老狐狸,狐假虎威慣了。你想想,平日裏狐狸尚可仗著老虎直接威逼身邊的百獸,可等有一天遇到獅子時,老虎尚且自顧不暇,狐狸又要怎麼自保,唯投降爾。這樣的人,我可不太歡喜。”他眼神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