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展陽輕哼了聲，“丞相如此不作為，我大魏朝何時才能收複立國初失去的大片領土，一統我河山！”
“靠他做什麼，”蕭宸熙輕笑了聲，“你如今這腿也好了，孝期也算滿了，該回來了。”他悠閑地落下一顆棋子，“前些天，太尉大人還和三哥聊起過你，聽他那意思，似乎是想安排你去北邊。不過三哥倒是更想你留在京中，掌管北郊大營的京畿大軍，你自己覺得了？”
崔展陽微微一愣，歎了聲，“父親的心思我大概明白，二十年前我們崔家曾遭遇過一次重創。當時的北野鎮南王姬豐常帶五十萬大軍壓境圍攻我都北郡原城，朝廷在收到前方軍情後火速命我父親帶大軍前往都北馳援，卻不料北野人真正的目標卻是三秦郡。姬豐常在都北故意渲染聲勢引開我們的注意，暗地裏卻派出一支不下於二十萬人的精兵抄近路奇襲三秦郡沙城，而當時駐守在那裏的正是我的伯父崔義。沙城被圍，伯父率兵殊死抵抗之餘，命城中的部眾想辦法將消息傳遞了出去。隻是此時我朝的主力軍隊卻全部集中在都北一線，即使馬不停蹄日夜行軍趕到沙城也要五日的時間，而其他地方的駐軍就離得更遠，解不了近火。在京城的祖父深感情勢危急，主動請命帶著祖母、姑姑領著勉強湊上來的一部分人馬急赴三秦郡，隻留了母親繼續守在京城。可一切都太遲了，在祖父到達前，沙城失守，伯父伯母戰死城中，才三歲的堂姐和兩歲的堂兄也死於北野人的劍下。”
崔展陽盡量平靜地敘述著當年之事，可聲音仍不免帶著一絲悲涼，“之後北野人更是一鼓作氣，不過幾日便接連攻下多座城池，祖父悲痛之餘不得不退守雲城郡白海城，其背後便毗鄰京師，此時已經是退無可退。他們不得不憑著一點兵力堅守了白海城三天三夜，祖父祖母先後戰死，姑姑含淚咬著牙，硬是帶兵守到了父親援軍的抵達。其後便是瘋一樣的反攻，姑姑更是深入虎穴從敵人手中搶回了伯父一家四口的遺體，還親手滅了趕來增援的姬豐常。北野軍突失首領，頓時潰散，三秦郡也隨之收複。大軍凱旋回京，人們奔走相慶的時候，我們府裏卻是多了一排黑漆漆的棺木。那種場景我雖不曾親身經曆，但每每聽父親、母親提起卻是感同身受，悲痛不已。從那時起，我便明白身為崔家人肩上所擔負的到底是什麼，也很願意去承擔。”
“也難怪崔家人丁凋零如斯，”蕭宸熙收起笑意，神色間滿是敬重之意，“本就戰死沙場無數，活下來的像崔姑姑那樣的巾幗英雄卻也因不知所謂的世事去了。”細細算來，崔家的女子似乎真的不算長壽，他不禁想起遠方正運籌帷幄的人兒，心下突然一陣發緊又勉強壓了壓，“這樣說你是想去北邊軍中？”
“不，”崔展陽果斷地否決道，“我雖明了父親的心意，但柳丞相將他兒子推上了光祿勳的位置，這分明是在打父親手中軍權的主意，這對我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三皇子必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希望我能接手北郊的京畿大軍。再說，北邊尚有宋家在，一時半會倒也無恙。”
“你能想明白就好。”蕭宸熙滿意地頷首，“我也是這個意思，眼下的局麵你還是留在京師好。益城那邊可要亂起來了，也需要你主持大局。”
崔展陽身體一僵，臉上湧上濃濃的擔憂，“小妹如今可是在益城，她那莽撞的性子，萬一著了丞相的道可怎麼辦才好？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他有些煩悶地捏著手上的棋子，明知不該還是忍不住埋怨，“當初若不是你執意相勸，我和爹絕不會同意小妹接管暗部還離開京城，如今是天高皇帝遠，想管她也管不到。”
“樹欲靜而風不止，”蕭宸熙半垂著眸，看不清楚其中的神色，“三年前是星兒說服了我。作為榮華顯赫了百年的崔家一份子，即使她不願意踏入這灘渾水，那些人也不會放過她。更何況，崔夫人臨終前也曾有交待，我這也算是奉命行事之餘順帶著點私心。”他神色淡淡，毫不諱言自己的心思，“離開這個傷心地，有些事她可以忘得快些。”星兒與餘青從小一起長大，情分之重隻怕是外人難以想象，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到最後竟是不肯信她一句，那毫不留情的一掌就是自己事後得知也心驚不已，也不知那人究竟是如何下得手去的。崔夫人因受此事刺激病情加重隨後離世，展陽從邊關趕回的途中，也因餘青對崔家的了解，中了其埋伏身受重傷，以致展陽不僅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見上還臥病在床多年。這些都是她最親的人，是她時時刻刻掛在心尖上珍惜的人，卻都因她念著的另一個人而受到傷害，這種打擊隻怕是未曾經曆的人難以明白的。到如今，他每每想起她當時那絕望崩潰的眼神，心中的疼痛還是揮之不去。
崔展陽並不知他此刻心思的百轉千回，隻是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才歎了一句，“我有些擔心，以她的性子攪入這些爭權奪利中恐怕不會快活。”
蕭宸熙不答反問，“展陽，你覺得崔夫人生前可對崔家對你們有過半句怨言？”
“怎麼可能，”崔展**本就是不假思索，堅硬的麵部線條也無比柔和起來，“在我印象中，母親性子良善，不喜與人為敵，隻是若有人敢把歪主意打上崔家，她便絕不會容忍自己退讓分毫，有時候的手段甚至可稱得上狠辣。”
“那便是了，”蕭宸熙目光越過崔展陽落在不遠處崔夫人最愛的那棵梨樹上，恍若看到梨花盛開時崔夫人在樹下隨風舞劍的颯爽英姿，那樣正大光明的一個人，卻在子女受到傷害時立馬豎起了全身的刺，用著自己平日最不屑的陰謀詭計，盡全力去保護自己的家，那種母子之間的親情是他曾經孜孜以求卻始終無法獲得的，“展陽，崔夫人愛你們，所以能為了保護你們而舍去自己的堅持，這種舍去對她來說不是痛苦，不是不能承受，相反她為了能保護你們而感到幸福。星兒的性子很有些似崔夫人，很多你覺得她不能承受的事情於她來說卻是維護你們維護崔家最好的方式，隻要別讓她丟了那條做人的底線就好。”
他神情平靜，“你也無需太過擔心，過些日子，我便會去益城，一定完好無損地把這個寶貝疙瘩帶回來。”
“你要去益城？”崔展陽原本疑慮的臉上思緒更深，“皇上同意了嗎？”見他默然的肯定，崔展陽一雙濃眉緊凝，“你應該知道這樣做很容易引起皇上的猜忌。”
“那又怎樣。”他不太在意地遙望向南方，唇角勾起一抹暖入人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