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漢魏交兵(接)(2 / 3)

高,太高了,我心中暗歎道,先生把孫權分析到骨子裏去了,我怎麼就麵對敵人隻想如何分兵擊敗他們,就沒想過哪些可打,哪些可不打,哪些可利用呢?看來我還得學啊--可是,為什麼我越學,感覺自己與先生的差距越大呢?是因為自己的眼界變闊了,反而看到自己的不足了麼?曾聽說過學者幾重境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知道自己知道,大約我才到了知道自己不知道吧。

一時亂想著,父親已拍板了:“好!益州之事,便按孔明所言。抽調新成立的蠻軍到長安來,江州軍馬由陳到統領,張苞打上三弟的大旗,前去軍中參讚;上雍軍馬由寇封統領,諸葛喬前去軍中參讚,寇封雖然勇猛,智計不足,諸葛喬也可以幫扶著點。那麼還有三路軍馬如何處置?”

“西羌之國新敗,不足為懼,其實他們在曹魏心中,也不過隻是起個牽置我軍的作用。然太子平定涼州,定下五策,羌胡各部,盡皆歸心。西羌本就難有作為。馬岱、薑維、成公英三將出身涼州,頗得兵法要詣,深通地理民情,關平亦是文武雙全,能征慣戰。此四皆可獨擋一麵。可傳令馬岱與成公英,嚴密監視西羌國動向,若有機會,可主動出擊,但要控製戰鬥規模,要對方知道我軍有備即可,莫不要因他而壞涼州發展大計。薑維與關平則繼續引軍向西,穩固敦煌局勢,恢複西域都護。涼州以經營和發展為主,不用參加此次做戰。同時搜集各地情報,廣交朋友,收納民心,鞏固季漢的統治和影響,站穩腳跟之後,再向西、向南、向北發展。曹魏與東吳皆為強國,向東發展必有惡勝,而西方有著無比廣大的天地,那裏是大漢兒孫建功立業的戰場。也是我軍日後發展的主要目標。

匈奴人這一路應該起不到什麼作用。此時他們被曹魏欺負的如同編戶,否則他們也不會偷偷與我軍聯係。所以無論其人參戰與否,也不過是個空名罷了。

公孫恭西來,若其軍老老實實便罷,若敢輕動,我讓這些遼東蠻子嚐嚐連弩的滋味。

甚於曹丕,就看他是如何進軍了。”

關於公孫恭和曹丕,先生說得最少,但大家都知道,這兩路將是我們關注的重點。

各處的兵力分配,戰鬥重點都基本上確定下來了,大家說起具體應敵之策,各抒已見,滔滔不絕。雖然人都說馬超與張飛少智,但在會議上我發現他們兩個並非無智之人。而魏延表現尤其活躍,他從偷襲到固守,轉眼間說出十餘條規劃。難怪當初任命漢中太守時,人皆以為會留守三叔,最後卻任命了他。其實他算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可惜在孔明這裏不吃香,也難怪。孔明才華高絕,如一座高山,低頭俯視,一個一丈高的土包與兩丈高的土包是沒什麼區別的,若是那個隻有兩丈的土包還總是自我誇耀和賣弄,反而會讓他感到沒有那個一丈的土包穩定。四叔一直在父親身邊,親自掌握中軍和白耳精兵,曆來穩重和謙遜。此次會議上也不開口,隻靜靜的聽著,但微微變幻的神色卻表現出他心中的敏銳和機警。

大體議事畢,將探馬、細作連環的派出去了,把情報網絡全部動員起來。消息陸續傳回,曹丕果然起舉國之兵,西征季漢。而且,一切均如孔明所分析的那樣進行著,便如被孔明指揮的一樣。而我軍此時,各路人馬安排都已在路上,搶占了先機。

新婚的我,那一夜入洞房時,已經快到天明。星彩已在青帳之中沉沉睡去,兩道淚痕浸漬了盛妝的粉麵。看著她海棠春睡的樣子,我不由感到有些愧疚,為她掀了蓋頭,正要吩咐丫環幫她卸妝,她卻突然醒來,一驚站起卻又很自然的躬身施了一禮,叫丫環端來早備好的醒酒湯。我略含歉意的一笑,正要說話,她卻輕輕的止住了我:“我知道的,國事為重,家事為輕。”

說完,她輕輕淺淺的一笑。讓我不由心神動蕩。好個知書達禮聰敏過人的丫頭。

星彩的母親,是魏故征西將軍夏侯淵侄女,夏侯霸從妹,建安五年(即公元二00年),她十三四歲,在本郡(指沛縣一帶)出行樵采,為張飛所得,飛知其良家女,遂以為妻。兩人年紀相差了二十二三歲,感情卻一直很好。夫人生了二子二女,二子是張苞、張紹,二女便是星彩和星憶。

燭光下看星彩,一張麵孔皎白,嘴唇丹紅,秋波似剪,帶怯含羞,別有一番動人的神韻。我輕輕抓住她的手,把她帶到身邊坐下,一時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新婚的青帳,布置的有如天幕。不知是誰,在天幕上畫滿了星星,那最明亮的北鬥之側,環著無數美麗的閃光。

“星彩。”

“嗯。”

“嫁給我,難為你了。”

星彩睜開美麗的大眼睛,很奇怪的望著我,不明所以。

七月十五日,曹真、張郃出潼關,引軍十萬直取渭南。趙雲在華陰城外沿河列陣,以兩千軍據險阻擊曹軍後繼人馬,自引軍兩萬正麵迎敵先頭部隊五萬人,自午至昏,待敵軍疲憊,龐德以西涼鐵騎五千側翼突然出擊,將敵軍切割開來,大敗曹軍,陣斬五千、落水者達萬人,河水為之變赤。而負責阻擊的兩千漢軍,生還者不足一百。其後,張郃引軍圍華陰,趙雲與龐德分兵成犄角之勢,雙方互有勝負,一時僵持不下。

七月二十日,許晃引軍五萬出襄陽,破新城、房陵,兵至上庸城下,寇封與諸葛喬堅守城池,不肯出戰,許晃久攻不下,詐留五千軍馬圍城,其餘移師武關。寇封不聽諸葛喬之勸,引軍攻打留守部隊,被許晃返軍擊敗,幸得諸葛喬救回。許晃以高官厚祿收買城中大戶,諸葛喬設宴整肅城池,誅殺了入城的奸細,隨後設計引許晃入城。許晃以下屬冒充自己入城,被射殺於城門。許晃大怒攻城,自夜至昏,連攻二十餘日,終不能克。

八月十日,曹軍郭淮部欲渡蒲津,魏延已至臨晉,卻並沒有亮出自己的旗號,他讓王平避河紮營。王平也是宿將,以勇聞名,郭淮懼漢軍半渡而擊,一時不敢過河。公孫恭軍馬悄至,各處搜集船隻和羊皮伐子,自上流渡河衝下。馮習沒料到世上居然有如此不怕死之人,竟差點被他們放火燒了水寨。何九曲以小船二十艘,橫河逆擊,將敵軍引入旋渦群中,傾刻間敵軍折損達千人。緊接著何九曲擊破公孫恭東岸船隻,公孫恭人馬先頭人馬無路可退,竟逃入馮翊。吳班引軍圍攻,但到來岸上的遼東軍馬猛惡之極,闖陣而出,向北方逃去。孔明大怒,令吳班派精騎進行追擊,無論如何也要將這隻部隊完全擊潰。

八月二十日,孫權令徐盛、潘璋引軍,帶著攻荊州之戰被他擒獲,又被他封為益州牧的劉璋,逆河而上至永安。陳到和張苞打著張飛的大旗來到夔關。徐盛潘璋雖立功心切,但一來孫權給的兵馬不多,二來三峽地勢難以攻拔,三來季漢有張飛親自引軍,人馬眾多,一時不敢來攻,隻日日令劉璋引人宣傳,大搞人心攻勢。奈何一來劉璋名聲不好,二來季漢此番人馬多出於陳到,他與趙雲所帶軍馬多為父親手下宿將,所以起不到絲毫作用。

八月二十五日,西羌國徹裏吉出兵,未至青海湖,被馬岱伏擊,死者甚眾。薑維與關平隨之進軍合擊,斬餓何、燒戈,降服者萬餘落。

九月一日,曹丕親領中軍,自洛陽出發,逆河而上,九月十五日抵達潼關。

“這個混蛋!”在長安,我低聲詛咒著,把一封書簡狠狠的丟在桌上。雖然所有的消息都不算太差。但是,隨著戰爭的進展,我軍開始顯現出吃力來了。曹丕這個進軍時機太可恨了。眼下已是秋收,難道他不知道秋收時不收獲會一年沒糧食吃麼!這個空當兒裏打什麼仗--當然他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打的我不吃,也不讓你吃的主意。可是曹魏現在是個胖子,三天不吃問題不大,季漢還是個正要長身體的孩子,沒飯吃哪裏受得了!八百裏關中,這可是我們的糧倉啊!接連的忙亂,讓我的火氣有些上升,我從來不會在父親麵前表露情緒的。

“現在所有婦女孩子都到田中去了。與軍政無關的官員也都要下到田間,甚至宮中的太監,宮女,都到田間去,加快收割速度。另外要嚴防敵軍破壞,縱火。民以食為天,什麼規矩都先放一放。打勝了仗,保住口邊的食兒才是最重要的。”父親一直在一旁似睡非睡,此時說道,“孔明,”

孔明停了手中的筆:“臣在。”

“要當心虎豹騎啊。”

虎豹騎,好久沒有出動了。就是這支隊伍,曾經北征三郡,千裏奔襲,獲號稱“冒頓”再世的單於蹹頓;這支部隊,曾大破馬超,斬成宜、李堪等將領;這支部隊,曾一晝夜行三百裏,追父親於長板,害的糜氏母親投井,捉去我兩位姐姐的隊伍……這支部隊,以百人將為小卒,個個能征慣戰,持銳披堅,勢不可擋。這支部隊,從來皆由曹家嫡係親自掌握。這支部隊,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一次敗仗。

我心中默默回想著虎豹騎的資料,不由也自咬牙。曹丕來了,虎豹騎還會遠嗎?

但是,這支部隊在哪裏?為何連一點它的消息都沒有呢?我不由暗歎我軍的細作還是太差。漢皇是死是活這種消息得到得不到也就罷了,怎麼連敵軍虎豹騎的消息也不能準確得到呢。不過在這個時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在這種人都被殺得不剩多少的時代,在這個信息都靠人來傳遞的時代,種田征兵人數都不夠,哪裏有能力派出那麼多的細作建立情報網呢,再者,就算派出細作,到了陌生的地方,隻怕先被當壯丁抓了或當糧食吃了。相比之下,我軍現的在情報網絡已強於魏與吳了。

孔明道:“陛下,臣已知虎豹二騎現今何在了。”

我與父親同時望向了他。

“若臣沒有猜錯的話,虎豹二騎已編入新五營,隻怕便是驍騎營。”

“有何證據?”

“沒有任何證據。”孔明這樣說的時候,依然是那樣恬定。我與父親便不再追問。每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基本上就是可以肯定的了。

“上庸還能堅持多久,要不要派兵去接應?”父親問道,“曹營五子良將,於禁最號毅重,張郃以巧變為稱,樂進以驍果顯名,張遼打仗英勇異常,徐晃治軍嚴謹,二弟皆曾被徐晃的一支雜牌軍擊敗,封兒與喬兒能守得住上庸麼?”

孔明微皺了下眉頭,這並沒逃過我的眼睛。他道:“陛下,寇封自請複歸本姓,願陛下慎稱之,否則徒引諸臣疑惑。寇封與諸葛喬守城之戰,目前並無任何不當。上庸號為堅城,多年加固,非一般城池可比。太子殿下以孤軍三千守鶉觚小城,敵十倍之敵,尚可令孟建難進寸步。看戰報,除寇封中計追擊之外,尚無明顯失誤,料應無礙。許晃取不得上庸,曹丕亦不會令他北進武關。故此路不足憂。眼下需防敵軍出潼關破渭南、渡黃河攻臨晉與出清泥隘口過藍田。眼下郭淮的北路軍馬渡河困難,料不足慮。清泥隘眼下並無敵軍消息,趙雲與龐德守渭南,以四萬軍力敵曹軍十萬已是難為,此次曹丕親領大軍,看來亮也要親自引軍前往前線了。更何況,渭南乃是這三路敵軍取長安的必經之路,守住渭南,則長安無失。”

父親歎道:“我真想也到前線去--我這個身體啊,怎麼就這樣了呢。”他搖著頭,然後說道:“要當心虎豹騎啊。”

我笑了:“父皇,您已說過一次了。”

“是麼?我說過了?我竟忘了。孔明啊,新野已守不住,我卻不想奪劉景升基業,我們還是走吧。南去江陵,與劉琦會合再做打算。”

父親怎麼又糊塗了。我與孔明對視一眼,回頭解釋道:“父皇,我們在長安,不是在荊州。”

“長安?我們怎麼來了長安,那荊州呢?荊州還在不在?二弟怎麼樣了?”父親急切起來,“二弟怎麼樣了?”

“父皇,你不要嚇兒臣。我們在長安,已建立了季漢。您是季漢的天子,我們正麵對曹丕的進攻,您忘了麼?”我小心的提示著,父親可不要出什麼大問題啊,在這關鍵的時候。

“我怎麼會忘,我的記性最好了!”父親站起身便向外走,內侍扶他,卻被他推到一邊:“我還沒老到走不動道的地步。”

我發現父親的臉色很難看,有些擔憂的問:“父皇,看起來您臉色不太好,可要傳太醫?”

他搖頭道:“亂想什麼?我還結實的很,我還要親自打敗曹丕呢!”

我喚過一個內侍,令他去找太醫,然後親自扶了父親,前去旁邊的寢殿。一路上,父親都在低聲叨念著:“曹丕,你敢來欺我。我要打敗你!”

我心急如焚,知道父親又在犯胡塗,隻是漫應著:“是的,打敗他!”

父親忽然一把將我推開:“去馬棚,帶我的寶馬的盧來!”

“父皇,的盧死在蜀中了,與龐軍師一齊被射死了。”

“胡說!這是子龍才給我得來的寶馬,他們還說此馬妨主,可是我騎著它,一躍三丈,飛過檀溪。天下英雄,可有如我者?”

“沒有。當然沒有。”

“你也知道沒有,好,好!劉玄德乃天下英雄,誰人不知。敢來欺我?敢說我老?拿我的雙股劍來,我尚能上馬殺敵呢!”

“是,是,父皇,您休息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我溫聲說道。

他卻忽然大怒了,從腰間一伸手,抽出長劍向我劈來。我嚇得向後急避。一名內侍已抱住了父親的腰,父親回手一劍,將那內侍劈倒在地,仰天大叫道:“帶我馬來!我是季漢天子劉玄德,天下是我的天下,我看哪個敢來搶奪!曹操!曹丕!孫權!呂蒙!你們來吧!”

他揮舞著長劍,腳下一跘,突然摔倒了,劍劃在腿上,鮮血淋漓。我猛撲過去,一手奪下了長劍,一邊大聲哭叫道:“父皇,你醒醒!我是阿鬥,是您的兒子啊!現在季漢危難,您可要挺住,若您在有個好歹,兒臣可怎麼辦啊!”

父親緊閉著眼,臉色鐵青,豆大的汗珠自額間淌下來,傾刻間濕透了全身。

那一刻,我感到,天都要塌了。

數個時辰之後,父親終於醒來了。他迷茫的睜開眼睛,四下的望著,眼神散而不聚,似乎什麼都看不到的樣子。

“父皇!父皇!”我叫著。

“陛下!陛下!”皇後吳氏也叫著。

孔明揮手再喚太醫。太醫把手放在父親的脈博上。

良久,父親眨了眨眼,好久,目光終於有了焦點。他把目光投向了我:“阿鬥。”

“兒臣在,兒臣在啊,父皇。”

“我方才,有沒有做過什麼?沒有傷到你吧?”

“沒有,父皇,什麼事都沒有,您隻是突然暈倒了。”父親似乎是記得的,而且他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要好,但我哪裏敢說實話。

吳氏道:“怎麼沒有事。內侍說太子惹您生氣了,氣得您用劍刺他。唉,就算太子不好,你還有兩個兒子,幹嘛生那麼大的氣……”我有些吃驚的望向吳氏,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說話。

父親卻猛的坐起:“那個內侍呢?那個內侍。我記得我動劍了。”說話間他就起身向外,怎麼攔都攔不住,他喘著氣,眼珠子似乎要突出眶外,每一步似乎都要了他的性命。他讓人扶著他,拖著傷腿來到個那內侍屍首旁邊,放聲大哭。在厚葬了那個內侍之後,他讓人把所有兵器都搬離了他的下處。他開始自我隔離。他把所有的朝政都交托到孔明手中。除了我與孔明,他不再見任何人--包括吳氏。

他痛苦的自語,他絕望的呻吟,他仰天長嘯:“我怎麼會老了!怎麼會就這樣老了!造化無情,蒼天無心,老卻英雄,隻如等閑事爾!”

他在臥室裏養病。有時會把我叫到臥室裏,讓我坐在那幅巨大的地圖之下,然後看著我和地圖發呆,時間長了涎水流下來,亮晶晶拖得老長,他自己卻不知道。

他虛握著拳頭:“天下,天下……”

有時他會對我說:“鬥兒,我好難受啊,你知道麼?你懂得麼?”

有時他會對我說:“鬥兒,你快點成親吧,生個兒子,我想看看孫子了。”

父親,真得老了!他居然忘記了我已成親。

他問我:“鬥兒,你怕我麼?不要怕我,其實,我最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怕了。這輩子,我傷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妻兒。現在我老了,想顧一顧自己的家了,可你都不給我一點家的感覺麼?別叫我父皇,如同你兒時那樣,叫我一聲爹爹吧。”

他向我伸出手來,那手瘦瘦的,皮扶是鬆馳的,上麵帶著斑痕。

我遲疑著,終於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第三天,父親對我說道:“兒子,為父不能再持掌季漢了,乘著自己還明白,我要把季漢交到你的手裏。”

我吃驚的抬頭,然後跪倒在地,連連叩首:“父皇,萬萬不可。父皇雖然略有小恙,好好調養一段時間,自可痊愈,萬不可生此念。況兒臣年幼德薄,絕計難當此任。”

“起來。我現在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說話,你不用胡亂擔心。我都這個樣子了,難道還霸著位子,禍害季漢不成?為父一生心血,又怎能毀於我的手中?”

“父皇。”

“你不要說話,聽我說。我其實並不想這麼早把季漢交到你的手上,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我老了,糊塗的厲害,與其做一個倒行逆施,胡作非為,讓後人恥笑的君主,還不如早早交出權力,樂得自在。我前些日殺了內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犯下類似之錯,史筆如刀,我一生清名,難道就毀在此時?你不掌大位,就不僅僅是對不起季漢,更是對不住為父對你的期望了。”

我含淚點頭。

“不過,你要想接權,要答應我三件事。

“第一,你要答應我,擊敗曹丕和孫權,莫墮了你爹爹一生的名聲。”

“是。”我應著。

“第二,你要答應我,在任何情況下,不要懷疑孔明,他是季漢的支柱和保證,季漢的興盛,係於他一身。還記得我說過的無為而治麼?兒子,在孔明這樣的屬下,你可以無為而治的。”

“嗯,我知道了。”

“第三,你要答應我,在任何情況下,不要傷害你的兄弟。天家沒有親情,但是,老了的時候你會發現,沒有親情的人,會是多麼的孤寂啊。”

“放心吧,父親。兒子知道什麼是親情了,日後也絕不會再做出傷害親情的事來。”

“好了,你去吧。喚孔明、張飛、馬超三人進來,我有話對他們說。”

“是。”我悄悄退出來。由於形勢的危急,父親病倒的消息被嚴格的控製住了,除了幾個近侍和孔明諸人,連星彩都不知道此事。皇後與我兩個弟弟自然是不能瞞的,他們也來到殿口等著。我向吳氏行禮道:“參見母後。”

吳氏道:“罷了,你父皇還好?怎麼就病得連我都不想見了?”

她的口氣還是淡淡的,但不難聽出其中的責怪。我不想頂撞於她,隻道:“父皇自大病那一場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這次曹丕來攻,太過勞累,才病倒的。這也怪我,沒有照顧好父親。”

聽我主動承認沒照顧好父親,吳氏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不安的向殿中望。她是大家的女子,講究一個穩定和端莊,此時雖然急切的想知道殿中正在發生什麼,但沒父親的話,卻不敢進去。前幾日她當我麵的那句暗示父親的話,讓我知道她心中有所期盼。畢竟我不是她的兒子,她有些想頭也無可厚非。隻是,她不清楚父親心裏在想什麼,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實力。季漢天下,並不是隻靠血緣就能延續下去的。

我的兩個弟弟劉永和劉理畢竟還小,沒那麼多的心事,也不會想什麼帝位,他們隻是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安,四眼黑黝黝的眼睛,一會兒望望他們的母親,一會兒望望我。

良久,孔明三人終於出來了。他們向我拜倒:“參見陛下。”

“你們在說什麼!”饒是吳氏有沉穩的名字,此時也不由尖聲叫起來。

“太後。”孔明從容而清晰的說道,吳氏聽孔明叫她太後而不是皇後,不由身子一抖,孔明接著道,“陛下已決定將帝位傳與太子,避位為太上皇。請太後入見。”

吳氏麵對孔明三人,也不敢多言,匆匆入殿去了。不一會兒,隱隱聽是殿中吳氏的哭聲,突然有一高聲:“陛下欲置我母子於何地也?”接著聲音低了下去。

我不由大感尷尬。在曆史上從來沒聽說過吳氏太後與我有過任何的芥蒂,難道是我在宮中的行事,讓她感到不安了麼?想想我曾拒絕她探視父親的病,也曾因父親不接回孫尚香轉而娶她一直以來對她心存怨意,不由也是感到微微慚愧。算了,不與她計較了,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女子。

父親說得對,天家沒有親情,可是沒有親情的人,是最孤寂的。

劉永抬頭問我:“哥哥,我娘怎麼哭了?父皇怎麼了?”

我輕撫他的頭:“沒什麼,母後和父皇在說話。什麼事都沒有的。哥哥也會照顧你們的。”劉永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劉理卻道:“我才不要你照顧,我有娘親照顧呢。”

這時父親讓大家都進去。父親道:“我其實,很早就想把位子傳給阿鬥了,但一直想等一等,把季漢搞得再好一點。等來等去,卻等到這個最艱難的時候。我那天,幾乎把阿鬥殺了。我已不再是我,我已不能掌管這個江山。所以決定傳位。你們都是我的肱股和家人,所以把你們叫來,言明此事。此後朝中諸事,皆由阿鬥與丞相、翼德、孟起共同商議決斷。孔明,阿鬥年輕,翼德與孟起皆是武將,朝中之事,你多費些心。由於曹魏來攻,為免引發內變,此事不宜對外傳揚,待擊退曹丕,再行召告天下。”

父親的聲音很平靜,父親的思路很有條理,父親的語氣不容置疑。眾人屏息凝神靜聽著,他的回音在殿中悠悠的回蕩,中間夾雜著吳氏的幾聲抽泣。

我伏在地上,心中發酸。不知為什麼,從前一直想得到父親那個位子,可此時得到了,卻又感到不忍。父親其實並不如我從前想的那樣無情,特別是今年以來,他在一心為我著想。他的一生都是為了天下,所有的作為都是為著那一個核心的。我小時候經常不喜歡他,甚至怨恨他,但是我的性格卻越來越象他。以至現在我想起他的生平,都是充滿同情,包括拋棄妻子,包括摔我,覺得那些做為再自然不過。

季漢的重擔,已經落到我的肩上了。此刻,我沒有激動,沒有興奮,也沒有恐怖或感慨,頭腦裏反而一片清明。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知道當前的重點是什麼,我輕輕的,在父親伸向我的手上握了一下,告訴他我的決心。

“你們都出去吧,今日之後,我不再參與政務。阿鬥,打敗曹丕,否則,一切都隻是空談。”父親放開我的手,輕輕揮了揮,然後閉上了眼睛。

“是,兒臣告退。”

宮門重重的關閉了。

一個屬於父親的時代關閉了。

曆史的風煙,老卻了英雄,凝固了傳說。而新的時代,卻要我去開創。

我站在門前,向宮門再次叩下頭去。然後起身,帶著孔明、張飛、馬超回歸政廳,再不回頭。

無論我有沒有作好準備,我都要去麵對曹丕掀起的暴雨狂風了。

我與孔明對坐著,足有半個時辰,誰也沒有說話。

“嗯……”

“哦……”

“陛下請先說吧。”

“先生,這‘陛下’二字還是先免了吧。父皇說過,擊退曹丕之後再行召告天下,此時我對外還是宣稱以太子身份監國。如今季漢危難,父皇把天下交於先生和我,不知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與翼德去渭南,看看能不能給曹丕個驚喜。陛下留守長安,照料太上皇,加固城池,安撫百姓,搶收糧草。馬超引五千涼州鐵騎隨在殿下身邊,也好四麵接應。李嚴與陛下共守長安。我走之後,萬均的擔子就放在陛下的肩頭了,一切都要當心。太上皇之事,瞞得眾人,瞞不得尚書台和禦史台。劉巴與李嚴二人,陛下要安撫住他們,雖不一定告訴他們傳位之事,但陛下的病是要告訴他們的。”

“嗯,我理會得。曹丕雖然才智遠不及先生,然他手下能人倍出,兵馬皆是精銳,先生一切還要謹慎。能敵則敵,敵不住,便回長安來,我與先生並肩做戰。”

“若丟了渭南,我也就一起丟在那裏了。”孔明說道。他起身向外緩步行去。

望著他清雋的背影,我忽然大叫:“先生!”孔明駐足。“渭南可以不要,長安也可以不要,但我要先生安然無事,要先生平安回來。”孔明停了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我站起身,喚來黑塞諸人,開始安排長安城中事。父親的病是首先要瞞住的,所以我要照常住在東宮,每日早早到來皇宮“見父皇”,然後按“父皇之命”辦理差事,接見大臣,分配事務,給前線支援糧草、營帳、兵器、衣甲,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好在有了星彩,她會每天安排人給我送來飯菜,但是這新婚燕爾之中,我卻難得與她相聚。嫁給我一個月,便如嫁了一個空房子一般--但,誰讓她是我劉禪的妻子呢。

在馬孟起的陪伴下,我接見了李嚴,並將此事告知了他--當然隻是說父親病重,令我監國,此事不得傳之於外。此時李嚴還不是伐吳之戰後受命輔政一心抓權的那個李嚴。他才破格升為三公之列。論才能、論根底,論實力,但他自己也知知遠遠不及孔明這個丞相,何況馬超張飛這兩位大將軍職位還在三公之上。此事我能明白告訴他,已經是對他絕對信任了。李嚴當即決定,配合我一起做好這出戲,瞞住眾人,保證長安的正常運轉。季漢製度之下,主要有三套班子,分別是尚書台、丞相府和禦史台。尚書台直接對皇帝負責,掌管一切政令。其下設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共五曹尚書。吏部又稱選部,掌管選用官吏;左民掌管繕修功作、鹽池園苑;客曹掌管少數民族和外國事務;五兵掌管中兵、外兵、騎兵、別兵、都兵;度支掌管軍國開支。其中以吏部尚書最為重要。而丞相府負責舉國的各項政務,各項職能與尚書台相對應,尚書台是製定計劃目標,而丞相府負責的細化這些目標,研究具體細則並進行實際操作。禦史台則是個監督製約機構,對全國官吏的操守、政風進行考核,對各項政策的執行情況進行調研並上報,有權參劾包括丞相在內的所有官員。李嚴的配合,使我的壓力減輕了一小半。丞相府裏,先生給我留下東曹掾郭攸之協助我,他的能力很強,相府的大事由前線的孔明負責,小事他也就可以處理了。而尚書台由於劉巴不在,我便親手接了過來進行打理。

前線戰報一日三變,我心中也是一日三驚。白紙黑字的東西很難說清真實的情況,經過戰陣的我知道哪些東西可以真實裏藏著虛假,哪些東西平靜裏藏著風暴,戰場之上,輸贏勝敗隻在刹那之間,半點馬虎不得。我不能讓前線的戰士因為沒有刀槍而敗下陣來,更不能讓戰士們沒死於敵手,而死於疾病。長安城緊急動員起來,工棚日夜開工打造兵器,諸葛弩這種費時費力的兵器不可能繼續再造了,重點都是長矛大戟環首刀和箭支;家家戶戶都在趕製冬衣,以備嚴寒的到來,連太後吳氏和星彩都不例外。

敵軍的細作和小隊已經深入到長安附近,暗殺,破壞,放火,投毒,種種手段層出不窮,甚至有一批人潛入城中,去暗殺馬超,卻被馬超的西羌武士砍成了肉泥。李氏兄弟似乎天生對於查訪這種暗殺活動有著敏感,在金城是他們發現了閻燮,在長安,他們又帶領兵馬,接連掃蕩了十餘個曹軍的小隊,累計殺死殺傷三百餘人。

九月十五日,尚書令劉巴歸來。劉巴字子初,荊州 零陵烝陽人,少時素有才名,曾從劉表、曹操、劉璋和父親。父親對他極好,曾說“子初才智絕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難獨任也。”甚至孔明也說“運籌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遠矣!”雖然是褒獎之詞,未免有些誇大,但他的本領是不容質疑的。我軍攻取益州之後,國庫空空,劉備十分憂心。問計於劉巴。劉巴說:“這好辦:一、鑄值百錢的銅板通行;二、統一全國物價;三、實行公賣製度。”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不過,劉巴卻是一直與父親不對付。而父親求賢才,也從來沒有象劉巴這樣費力的。甚至遠遠超過了孔明。偏偏他與父親是最最有緣份,展轉大半個中國,也沒有逃出父親的手去。

劉巴少年成名,他十八歲時,在荊州擔任郡署戶曹吏主記主簿。當時父親正好來荊州投奔劉表。父親叫劉表的甥兒周不疑去向他求學,劉巴一聽是劉備介紹的,拚命推辭。赤壁之戰前夕,父親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開始逃難,荊州的士族都跟著劉備走,隻有劉巴一個人往北上,去找曹操,孔明留都留不住。曹操對他的投奔又驚又喜,任命他做掾(丞相助理屬官),後來曹操叫他去招撫長沙、零陵等地,這是委以極大的重任。劉巴說:“我不去。”曹操很奇怪,我要重用你,你居然不肯?劉巴臭著臉說:“劉備在荊州,我不要去!”曹操說:“放心!萬一你遇到劉備,我派六軍去保護你!”有了這句保證,劉巴才上路了。 曹操的保證也有無法兌現的時候,他遇上了一次最大的慘敗--赤壁。之後,父親入主零陵,聽說劉巴也在這裏,非常地高興。馬上很熱情地準備去找劉巴敘敘舊,才發現劉巴逃走了,而且逃得很遠,逃到交趾(後世的越南)。逃了那麼遠還不夠,還怕父親通過渠道找到他,劉巴還改名換姓。

老天好像有意跟劉巴鬧,逃到交趾改姓張的劉巴,在交趾的太守士燮手下做事,士燮是擁吳派,也是三國時代少數沒有卷入鬥爭的領導者。或許是劉巴給他的意見與他的作風不合,兩人處得不好,劉巴便離開了。經由牂牁道時,被益州郡守拘留,差點要被殺掉。(這個益州郡,與益州沒有關係,是在雲南)。所幸太守的主簿覺得劉巴似乎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便將他送去見見益州牧劉璋。劉璋以前就聽過他的大名,大喜過望,馬上問他對自己有什麼好的意見?劉巴隻給他一個意見:“不要接納劉備。”劉璋不聽,益州變成了父親的。劉巴要再度逃跑,這回父親不讓了。孔明寫信給劉巴說:“你躲不掉的!這是天意,認命了吧。”劉巴這回沒辦法了,認了命了,降了父親,可是還是繼續不喜歡父親。偏偏父親不怪,讓他當自己的尚書令(原來法正任此職),直接對父親負責、掌管一切政令詔書等事。劉巴的際遇讓我常常想起此時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徐庶。人生當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因為父親那句“子初才智絕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難獨任也”的話,我對於自己能否駕駁劉巴是一點把握都沒有,這個身在漢營心在曹,又聰明絕頂的人,會不會在曹魏來攻時,想出什麼花招來呢?甚至,哪怕隻是如許攸對曹操那樣,隻要一條消息,便可令我軍大敗。偏偏錢糧還都由他掌管著。

我想了想,與其這樣懸心,還不如直接把話說明。當下我請他到宮中,劉巴吊著兩條淡淡的眉毛,很看不起我的樣子。但我知道他不是針對我,他看任何人都是這種表情,但忍不住心底的不舒服。

“陛下何在?”我還沒有開口,劉巴已經問上了,“殿下雖為太子,但儲君就是儲君,還管不到尚書台的事吧。”

我把父親命我監國的詔書交到他的手上。他打開來慢慢的看,臉上的皺紋絲毫不動,又細細鑒驗了印鑒,才捧托著交還給我:“太子殿下,臣劉巴奉命巡視漢中歸來複旨,此行共計巡查漢中九縣,帶回糧草二十一萬三千五百石。”

這大約是漢中今年歲入的一半還要多了。“劉大人辛苦了。漢中情況如何?”

“還好,雖然徐晃攻城甚急,然我軍守城尚穩。民心尚可。漢中太守董允正在集結和征調部隊,準備隨時接應上庸,巴中也在做同樣的準備。屬下不通軍事,但此次曹軍攻勢之猛,力量之強,確是近年來僅見的。”

“劉大人以為,此次作戰,我軍能勝不能勝?”

劉巴一愣,抬頭直視著我,硬硬的頂了回來:“能勝不能勝,有丞相,有太傅,有大將軍,太子不應問我。”

我被噎得幾乎翻白眼兒。這塊臭石頭!

“那麼,尚書令希望曹軍勝?還是希望季漢勝呢?”我不再繞圈子,把所有的紗幕全部挑開,直觸其心。既然想知道他麵對曹魏會不會心懷舊情,倒不如當麵鑼對麵鼓,看他是什麼反應。

“什麼?!”劉巴幾乎跳起腳來,胡須直翹。他不顧君臣之儀,用手指點著我,“劉阿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懷疑老夫心在曹營,有意私通不成?!好好好,既然如此,還問什麼,把老夫拉出去,砍掉我的腦袋就得了!”

我看著他的樣子,既不開口,也不反駁,更不動怒,隻聽憑他發泄不滿。

劉巴猶不解恨,一雙血紅的眼睛瞪視著我,突然摘下帽子,丟了的我身上,轉身便向外走。

我雙手接過帽子。待他走到殿口,長歎一聲:“反正父皇病重,季漢危難,劉大人若心在曹營,阿鬥便送公前去,又能如何?隻願公一路高升,大富大貴了。”

劉巴聽得此言,突然駐足,緩緩回過身來:“陛下病重?孔明又已前往前線,那麼長安城中還有何人?”

我用手指指劉巴,又指指自己:“可用之人,唯公——與我。”

劉巴狠狠一頓足,大叫道:“陛下何在,我要見陛下。”

“你見父皇何事?”

“你年幼無知,妄測大臣,自毀長城,季漢江山,安能葬於你手!”劉巴咆哮如雷。

我的心在怦怦的跳著,向他深施一禮:“尚書令大人請恕劉禪年幼無知之罪。不過我若非如此做,安能試出尚書令對季漢一片忠貞之心。”

九月十五日,季漢丞相諸葛亮引軍二萬至渭南,令趙雲、龐德守華陰,各伏奇兵兩路,每日左入右出,右入左出,以為疑軍。曹真與張郃初敗,不敢稍有動作。曹丕一日三遍下詔摧兵,責二人以怠慢軍機之罪。曹真乃令張郃引軍強攻。張郃已探明地勢,亦伏下奇兵兩路,待漢軍出入城交接之時,突然引以雷霆一擊,以眾擊寡,大破漢軍,奪取華陰。趙雲與龐德無奈間退守華州,而此時孔明還在渭南,整肅軍馬,無法接應。時隔不久,華州又失,曹真與張郃一雪前恥,引軍繼續向西。而此時曹丕出兵出潼關,進入華陰。東線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