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回族)《一頂禮拜帽》中的巴三一開始也是一個處於灰色地帶的人物,他本是口外販羊到北京的回回,落魄京城,幸虧“天下回回是一家”,靠同胞相助才得以繼續他的懵懂平淡日子。但1942年秋天,因為一個日本兵的被殺,使他落入了尷尬處境。因為日本特務機關村山隊長有意拉攏他加入“回教青年團”,巴三雖然是個有血性的人,卻沒有家國的自覺,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回回認同的層麵,對漢人頗有排斥,雖然並沒有做漢奸,卻被其他同胞孤立了。“沒有同胞的人,要想活著,就得認主子”,這突出了在特定時期身份與認同的重要。巴三無疑需要同胞的認同,卻一再因為彼此的誤會,而沒有得到澄清。但是這個過程讓他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中國人”的問題,認識到“要是沒有國家,哪裏來的民族”,同胞的遭遇和日本人的傲慢最終讓巴三走上了抗日的道路。這是一個從狹隘的族群認同走向更廣闊的國家認同的過程,正是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過程讓中華民族的認同得以確立。
寒雲(瑤族)《神石》講述的也是認同嬗變。怒山上以藍元凱為首的瑤族與山下牛頭鎮的壯族土司潘鳳嶽之間因為爭奪神石有族仇,加上奪妻的家恨,原本不共戴天。年輕一代藍火龍與潘小鳳的戀愛象征著仇恨的和解,但這種和解並沒有演變為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故事,而是因為日本人的入侵搶奪瑤山神石改變了整個族群關係格局。如同藍火龍所說:“我們(瑤人)和壯人是世仇,但現在形勢不同以往了。現在東洋鬼子侵略中國,聽說不管什麼民族,一律殺光燒光搶光。”瑤山神石是瑤壯共同的精神旨歸,在這裏成為一種中國認同的象征,因而中國內部族群之間的爭鬥在共同的敵人麵前讓位於對日本侵略者的民族仇恨。藍元凱與潘鳳嶽守護在滅瑤關前的神石邊與日軍同歸於盡既是族群的和解,又是另一種身份的生成,即一個唇亡齒寒、共禦敵寇的中國人認同。
這些作品並不是全部,但一管窺豹,它們至少體現出三方麵的特征:一是注重發掘那些曾經被遮蔽的邊緣曆史,讓不能發聲的群體得以浮出曆史地表,給予其在曆史場域公正的辯論機會;二是不僅僅單方麵控訴侵略者、殖民者、帝國主義者的罪惡,同時也進一步反求諸己,反思本土的“國民性”弊病及文化的不足之處,讓曆史主體在理性的天平上進行博弈;三是在曆史敘事中呈現濃鬱的現實感,讓過去、現在、未來不再是線性進化論鏈條中的某個節點,而是讓它們成為開放性史觀中平等對話的對象,即唯有我們在現在做好清理工作,充分認識到曆史可能在未來重演,那才有可能避免“曆史的詭計”與曆史戲劇化的重複。曆史依然在前行,對於曆史的重塑與反思從來也不會止歇,唯有詩性的書寫才能賦予曆史以永恒的正義。
責任編輯 孫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