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加油!
長篇小說
作者:傅天琳 羅夏
斑斑這個女孩
女孩斑斑,新學期該上五年級了。說起自己的名字,斑斑很自豪,因為取這個名字,是她成功作出的第一項重大決策。斑斑喜歡斑點狗可愛的樣子,更喜歡把自己變成媽媽的斑點狗,不時跟她膩歪。斑媽則特別喜歡小時候她的媽媽給她讀過的《小鹿斑比的故事》。都有一個“斑”字,所以一拍即合。斑斑的決定在家裏輕鬆獲得全票通過。斑爸這一次表現很明智,無條件擁護家裏的兩位女生。
斑斑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兩歲時就多次試圖給自己取名字,隻是因為這點那點考慮不周,從來都沒有成功過。
她曾經擲地有聲地隆重推出 “張石峰”這個大氣的名字,心裏很有成就感。結果斑媽很平靜地回答道:
“這個名字很酷很有個性啊,一聽就知道是個結實、穩重、調皮、而且固執的男生。”
她委屈地跺了跺腳:哼,我不是固執的男生,我是屬花兒的仙女!
雖然出師不利,不過她卻從中發現了樂子,不久她又決定給自己改名叫“王曲寧”,這個名字夠女生夠恬靜吧。可這一回斑爸不答應了:
“給自己取了個這麼優美動聽的名字,剛會走路沒幾天就長本事了哈。可是寶寶,你怎麼能把自己的姓都給改了呢?爸爸哪裏惹你生氣了嗎?”
看著老爸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斑斑翻翻白眼,隻好作罷。
斑斑還曾要求使用Jason(傑森)這個英文名字,這是英國兒童電視片《天線寶寶》中一條小狗狗的名字,見它跟隨小主人來到海邊,自由地奔跑撒歡,斑斑非常羨慕,於是自己直接告訴幼兒園新來的老師:
“我的名字叫Jason。”
就這麼先斬後奏,嘿,還真管用,斑爸斑媽竟然沒有對這個洋名提出反對意見。可是一到晚上,斑媽就開始使喚:
“Jason,去廚房幫我端杯茶來。”
“Jason,幫我看看手機需要充電不。”
“Jason,去隔壁看看電腦關機了嗎?”
斑媽這樣Jason來Jason去的,斑斑越聽越覺得別扭,沒兩天,她自己主動決定放棄。
從小被斑媽按照育兒書裏的教條科學喂養的斑斑,個頭小巧、身材苗條,是班裏的“女二號”,也就是說,她的身高在女生中排名倒數第二。俗話說得好,瘦是瘦,精神夠。她從三歲開始學習舞蹈,上小學不久有幸被老師選拔進入學校舞蹈團。經過一個又一個學期的刻苦訓練,和學校特意安排的一次又一次演出,斑斑打下了紮實的舞蹈基本功,每年斑家的“春晚”基本就成了她的獨舞專場,一家人看得津津有味。
斑斑平時活潑好動、動作敏捷,身體協調性好,跑起步來,小腳丫搗騰得飛快,仰臥起坐,每分鍾能做三、四十個,體育老師說她有氧代謝能力很好,雖然她不太明白“有氧代謝”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從語氣中,還是聽出老師是在誇她呢。
斑斑是個有故鄉的女孩,出生在一座美麗的山城。至今認為那座城藏著數不清的寶石,有全世界最高最璀璨的燈。小時候大人問她家家在哪裏?她總是頭一仰,手一指:
“在天上!”
從山城到京城,從幼兒園到小學,從自己的家到租住離學校很近的家,斑斑的小夥伴換了一茬又一茬,隻有一隻心愛的絨毛玩具小狗,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她身邊。這是在她出生前就被爸媽帶到家中的小狗。她剛學會說話不久就給它起名“花生”。這些年,“花生”跟她形影不離,除了天天陪著斑斑入睡,還陪伴她四處旅行,坐過N多次飛機、火車、遊輪。曾經有好幾趟飛行,都是“花生”獨自陪伴勇敢的小主人。現在的“花生”,雖然絨毛不再像當初那麼柔軟,顏色也不那麼鮮豔,她不管走到哪裏,還是都會帶上它。
斑斑是個有故事的女孩。三歲之前,她站在公園涼亭的長椅上對家裏人和來往路人宣布:天上有三個太陽,而不是一個。夏天出來的特別炎熱的是大太陽;冬天那個是小太陽,溫吞吞的,好像媽媽沒有燒熱的洗澡水;她最喜歡的是春秋兩季的不冷不熱的中太陽。看,她對四個季節有著多麼獨特的觀察力啊。驚訝至極的斑媽,感覺那一刻自己的女兒有一種神奇的秉賦,身上環繞著幽藍幽藍的光暈。
斑斑喜歡刨根問底,心裏隨時藏著十萬個為什麼。當她偶然知道自己穿的花裙子在變成花裙子之前是棉布,棉布之前是棉花,棉花之前是棉苗,棉苗之前是棉的種子時,一下子心領神會,舉一反三,突然就知道了自己是從哪裏來的,這可是困惑了她許久,斑媽從來沒有對她說清楚的關於生命的重要問題。在她三歲時的一天,她鄭重地告訴媽媽:
“肯定是有一粒小花的種子被風吹啊吹,吹進了媽媽肚子裏,我才長得和花兒一樣。”
她看見媽媽眼晴一亮,閃動著一抹奇異的光。
20個紙箱一個家
今年夏天,斑斑將跟隨爸爸媽媽離開剛入住一年多的北京的家,到美國南方城市休斯敦,開始一段客居生活。當終於消化了這個消息,斑斑眼神裏閃現出了對於新的生活的好奇、期盼和一點點急不可待,同時隱藏著些許對於未來的膽怯和擔憂。
準備行囊是一件瑣碎而辛苦的事,斑斑的家最終被塞進20個紙箱,先期運走。然後斑斑和爸爸媽媽帶著隨身的幾口大皮箱,在六月的一個清晨從北京出發了。經過十多個小時漫長的飛行,首先抵達中轉站。斑斑一手緊緊抱著“花生”一手緊緊抓住媽媽的手,亦步亦趨跟隨爸媽穿行在陌生的人流中,趕往另一個機場,換乘另一班飛機前往目的地。
在辦理轉機手續時,機場櫃台服務員對著斑家幾口大皮箱上看下看,最後忍不住說道:
“怎麼這麼多行李?”
“我們要在這裏工作生活好幾年,所以帶的東西多一些。”斑媽耐心地解釋道。
“哦,難怪。是不是把你家的大衣櫃都打進箱子裏了?”服務員一邊打印登機牌一邊跟斑媽打趣。
“大衣櫃倒是沒有,隻是裝了幾個壁櫥幾把椅子而已。”麵對服務員善意的玩笑,斑媽也以幽默予以回應。
到達終點站時雖已是深夜,斑斑驚喜地發現,休斯敦機場大廳裏的日期竟然跟出發時在北京機場看到的一樣。她第一次感到,時差,嗯,真好,充滿魔力。她喜歡一切充滿魔力的東西。她想,要是每天玩耍的時間都能像這樣帶上點時差,過了今天還是今天,那該多好啊。
深夜,斑斑摟著“花生”躺在異國他鄉的床上,興奮地久久不能入睡。索性翻身下床,從門縫看見爸爸媽媽的房間正亮著燈,她推開門告訴斑媽:
“媽媽,我睡不著。”
“睡不著正常的,想想現在正是北京的中午。走吧,我陪你去院子裏麵轉轉,熟悉一下我們的新環境。”
走在夜深人靜的異鄉土地上,母女倆一點兒都不害怕,因為這是個全封閉的大院,住的全是斑爸斑媽的同事。院子裏麵有樹有草有花,有遊泳池有網球場,一個角落裏還專門辟出一小片兒童天地。斑斑和媽媽各挑一個秋千坐下,雙腳輕輕地蕩啊蕩,抬頭看漫天星空,找尋熟悉的由織女星、牛郎星和天鵝座裏麵一顆叫天津四的亮星組成的夏日大三角,斑斑的思緒回到了北京,她想到了她的家、她的同學和朋友,尤其是一個叫開心果的女孩。
開心果和斑斑一樣大,認識時都隻有九歲。與開心果的相識,讓斑斑第一次感受到緣分,是個多麼奇妙的東西。
在斑斑一家準備飛赴休斯敦之際,開心果一家剛剛結束在休斯敦的工作和學習回到北京,回到他們曾經熟悉、如今卻有些陌生的生活。
這是兩個情形相似的家庭,區別在於一個剛剛返回,一個正要離開。
早就說好了,兩家人一定要見見麵、聚一聚。兩家住在同一個大院裏,開心果家剛剛裝修好,家具還不齊備,母女倆也一直在昏昏沉沉倒時差。而斑斑他們則在家整理、裝箱、打包,每天都折騰到半夜。最後屋子裏堆滿紙箱子,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就在紙箱與紙箱的縫隙間,兩家人見麵了。
開心果媽媽告訴斑家很多關於休斯敦的第一手信息:比如開心果讀過的小學校,那裏的天氣情況,需要多帶些什麼東西等等。斑媽則介紹斑斑在北京上學的情況,為開心果轉學的事出謀劃策,然後又講到住家周圍的超市商場餐館,哪裏淘寶哪裏打折哪裏訂餐等等,極其瑣碎拉雜、極其婆婆媽媽。
這些話題對斑斑來說實在有些無趣。而開心果這個四歲隨父母出國、現在母語幾乎已經變成英語的女孩對此,更是不勝其煩。兩個媽媽眉飛色舞,聊興正濃,開心果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大聲抱怨:
“It’s so boring.(真無聊啊。)”說完,還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嗬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開心果的直率讓斑斑既吃驚又佩服,不過她的直言不諱解救了兩個女生。隻見斑媽大手一揮:
“你們倆去斑斑房間玩吧。”
斑斑把開心果帶進自己的貼著粉色牆紙的房間,給她看國內小學四年級的課本,自己收集的不幹膠貼紙。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兩個女生一見如故,尤其當她們發現對方也喜歡跳舞時,更感覺各種各樣的氣味相投、相見恨晚。
斑斑打開鎖好的旅行箱,拿出已經裝進自己隨身行李的各種與舞蹈相關的行頭。
“看,我的踢踏鞋,夠專業的吧。”說完,還拿著兩隻鞋底互相敲了敲,聽見清脆的鐺鐺聲後,滿意地笑了。
“還有我的練功服,看看。”說著斑斑又將一件黑色服裝遞到開心果手裏。
“哇,背上還印著‘胡同口小學舞蹈團’。嗯,夠來勁兒的,”開心果邊說邊在自己胸前比劃著,緊接著又說道,“而且還是黑色的,酷。”
“你喜歡黑色?”斑斑問她。
“也不是,不過我在美國學舞時,老師規定不同級別的學生要穿不同顏色的leotard。初級是粉紅的,中級是紫色的,高級才能穿黑色。我剛剛升到高級。你們也這樣分嗎?”
“Leotard是什麼啊?”
“哦,就是緊身練功衣。隻有特別小的寶貝們才穿白色的tutu。”
“Tutu又是什麼啊?”
“就是芭蕾舞演員穿的那種短裙,從腰部突然往外支開來的蓬蓬裙。”開心果邊說邊比劃地向斑斑解釋道。“哦,聽起來挺專業的。我們不按顏色,而是按年齡和水平分。我現在是中級,要是我不離開,下學期也許就能升到高級了。”斑斑語氣中有一些遺憾。
“沒關係,到了美國你還可以繼續學的。你跳段踢踏舞給我看看吧。”
這可是斑斑的拿手好戲,她很樂意向新朋友展示自己的腳下功夫。
“真棒真棒,比我學的難多了。我們隻是在初級時候學了一點點。”開心果一邊拍手一邊由衷地誇獎她。
“該你了。”斑斑用手指了指屋子中央,衝開心果努努嘴。
開心果跳的是一小段有濃厚中國民族風格的蝴蝶舞,最後一個動作結束,不等斑斑鼓掌發表評論,開心果就昂起她那驕傲的頭顱對她說:
“I am born to perform(我天生就是要表演的)。”
開心果的自信就像她剛才的直率一樣,給斑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讓斑斑更感興趣的是:“在美國還能學到這麼正宗的中國舞?”
“是啊,茜露老師教的,她在休斯敦有一所藝術學校。我每個周末都去那裏上舞蹈課。我很喜歡她。She has style。”
“你說她有什麼?”斑斑不太明白開心果這最後一句英文。
“Style,”開心果又重新說了一遍,看斑斑沒有什麼反應,趕緊用中文解釋說,“就是很有派,做事很有風格、很有品位。到時候你也去跟她學舞吧,你一定會很喜歡的。”
她們在房間裏繼續切磋舞藝,聊女孩子的八卦和夢想。不知不覺,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鍾。該告別了,她們互相留下Email地址,相約一定要保持聯係。
最後開心果開心地騎著斑斑心愛的水藍色折疊自行車離開斑家,同時留下一串銀鈴般的聲音:
“我在休斯敦也給你留了輛粉色小花自行車。”
開學第一天
在休斯敦頭一個月的生活告訴斑斑,這裏隻有一個太陽,就是那個大太陽。
在這裏慶祝了自己的第一個兩位數生日 —10歲,很快,斑斑要在美國開始新的小學生活了。
讀四年級還是讀五年級,斑爸斑媽有些猶豫,因為在北京時斑斑還未念完四年級。斑爸怕女兒英語基礎不夠好,跟不上,想讓她繼續上四年級;但最後斑媽拍板,替她選擇了五年級,因為她相信適當的壓力對斑斑有好處。斑媽對斑斑老是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唉,也難怪,誰讓斑斑自己偶爾靈光一現,給過她驚喜呢,以至於她真以為自己女兒是神童,智商高達250呢。
她還記得媽媽當時的原話是這樣的:
紅薯不放到火裏烤一烤怎麼能發出香味呢?茶葉不用開水衝沏怎麼知道是好茶呢?咱們就上五年級!
曾經也算是文藝青年的斑媽,居然使用了如此樸實無華的比喻,一時間,斑斑和爸爸都無語了。後來才想到,是不是因為到了德克薩斯這個農業大州,它的鄉土氣息給了斑媽一些新的靈感?
八月下旬在北京已是初秋時節,天高雲淡,秋風颯爽,休斯敦卻仍然處於盛夏,幹燥、炎熱。一出門,強烈的陽光就刺得人雙眼睜不開。
穿過一大片草坪和花園,在高大的百年橡樹的綠陰下,就是她的新學校,休斯敦公立科特小學。科特建校已經50多年,在這裏就算曆史悠久了。最近幾年連續被評為德克薩斯州的示範公立學校,因此生源格外的好,甚至有家長從郊區開車送孩子來上學。老美竟然也擇校,可見其望子成龍的決心,一點兒不遜於中國父母啊。
斑媽在校門口把斑斑交給在此等候的教務科老師,一個名叫吉塞娜的年輕的金發美女。相互介紹幾句之後,也許是為了讓她以後在學校對斑斑耐心些、態度好些,斑媽無話找話,繼續套瓷:
“吉塞娜,你的名字好特別,真好聽,有什麼含義嗎?”
“哦,謝謝。名字沒有什麼特別意思。媽媽當年也是覺得它發音特別好聽,就用在我身上了。”
“這是個英語還是西班牙語名字?”
“我想應該還是算英語吧。”
“中國很多女孩子的名字結尾也喜歡帶個‘娜’字呢。跟你的很類似,很女性化。”
“是嗎?那真有意思。看來我們審美觀都差不多呢。”
廢話說完,“交接儀式”總算結束,斑媽轉身開車離去。斑斑跟隨吉塞娜穿過走廊、大廳,繞過池塘和小花園,進入一個在北京的建築工地常能看到的好像是臨時搭建的房間。哦,原來這裏就是她的班主任凱特老師的教室了。室外炙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一進屋,她立刻感覺一股北冰洋寒流撲麵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冷氣開得真足啊,窗戶都蒙上了一層薄霧。
眼前的凱特老師,身材矮矮胖胖,金色短發中夾雜著些許銀色,像一頭溫和、慈祥的北極熊。
“Sweetheart, you may sit here (甜心,你坐這裏吧) 。”
凱特指著第一排邊上一個位子用較慢的語速對斑斑說道。
剛一來就成了班主任的甜心,斑斑心中既甜蜜又激動。雖然她經常都是媽媽的心肝寶貝,偶爾也會淪落為肥腸下水,但是甜心,這可是第一次哦。
坐下以後心裏暗暗琢磨怎麼剛來老師就這麼喜歡我呢?是媽媽事先給她寫了email讓她格外關照一下我這個新學生嗎?媽媽是不是告訴她了斑斑在北京是成績優異的全勤好學生,而且舞姿優美?
令斑斑難忘的一天在第一次被人當作甜心中開始了。她的心裏感覺甜蜜蜜美滋滋的。
凱特老師看見斑斑在座位上坐好了,就沒再顧得上她,而是對著全班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單口相聲。
在北京,開學第一天,總是特別興奮。領著新的課本,走進新的教室,同學們笑嗬嗬鬧喳喳,好朋友都忙著述說這個暑假去了哪兒哪兒,忙著交換自己采集來的禮物。而今天斑斑沒有朋友,沒有認識的同學,甚至連一個能講中文,為她簡單翻譯幾句話的人都沒有。斑斑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孤單了。
她開始東張西望,打量起這間教室來。雖然外表看似簡易建築,室內的裝飾還是很細膩、溫馨的。左右兩側牆上各掛了兩幅風景畫。其中一幅是大片的藍紫色花海,讓她特別著迷。記憶中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花,她很好奇:這是什麼花,顏色如此別致。這花兒開在哪裏?坐在教室裏的斑斑,一顆心隨著小花飛到了田野。想象著等到明年春天,一定要讓爸爸媽媽帶她到美麗的花海盡情地撒歡兒打滾兒,玩它個酣暢淋漓。
凱特老師語速極快,都趕上京滬動車了,她講的什麼,斑斑好像聽到了幾個單詞,還沒等她串連起來弄明白整句話的意思,火車早已飛駛而過,她怎麼也追不上。而同學們為什麼聽得神情專注,為什麼張大嘴巴作驚訝狀,為什麼突然又哄堂大笑,她都不知道。她的心情很快從甜蜜變成了苦澀。
凱特老師依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完全沒有要暫停的意思。斑斑百無聊賴,再次開起了小差。她轉過身看看四周的同學,金發、棕發、白皮膚、棕黑皮膚、黑皮膚,雖然身材、相貌差別很大,著裝倒是非常統一,上身都是紅、白、藍單色有領T恤,簡單幹淨、樸素大方。
再看看自己,上身一件白色純棉T恤,下身一條牛仔褲,跟同學們也都差不多呀。原本斑媽還擔心她會不會因為服裝不夠入鄉隨俗而受同學歧視,這麼看來,應該不是問題。可是斑斑心裏還是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和整個環境格格不入,顯得傻傻笨笨呆呆。
原以為在國內小學上了四年英語,每周甚至還有外教給他們上口語課,怎麼著也該抓住隻言片語吧,結果這一堂課,斑斑結結實實坐了90分鍾飛機,不,是火箭。對啊,休斯敦可是NBA職業聯賽中鼎鼎有名的火箭隊大本營啊。斑斑要去看比賽!斑斑要去為姚明呐喊助威……斑斑的思緒就像孫悟空,一個跟頭就去了十萬八千裏。
白日夢醒了,回到現實,凱特老師的脫口秀仍在進行。斑斑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的英語大概還不及這兒學前班的水平。她的心,隨著室內的溫度掉進了北冰洋。
像一棵被連根拔起的小樹,甚至隻是樹上的一片葉子,斑斑就這樣被扔進了汪洋大海裏。還像一隻南極企鵝,明明帶著指南針,她還是完全找不著北。她沮喪極了!最糟糕的是,磨難才剛剛開始呢。
走錯教室上錯課
科特小學把外語教學作為其辦學特色,開設了法語、西班牙語、中文和日文四門外語課,這在休斯敦市是不多見的。尤其在小學階段就教授中文,更是全市唯一。大多數美國學生都是衝著它的這個特色來的,從學前班開始,每個人都會選擇一門自己感興趣的外語,充分利用學校得天獨厚的資源,為以後的進一步學習打下基礎。在中文和西班牙語之間猶豫再三,斑媽決定給斑斑選西班牙語。她想,哪怕隻是學“你好”、“再見”等幾個西語單詞,也算是會說三門語言了,多牛啊。
科特小學的教室,不是北京那樣按班級分配,一個班一個教室,學生原地不動,老師到處串門。而是一個老師一間教室,門上都寫著老師的名字,上哪位老師的課,學生們就拎著自己的書包去那位老師的教室。
開學前就得到學校通知,由於斑斑從來沒有學過西班牙語,所以被分在西語B班。可是她不知道B班的老師是哪位長什麼樣子,教室在哪裏,也不知道班裏還有誰和自己一樣上B班。她盼望著有同學告訴自己去哪個教室,可是,沒人主動搭理她,他們完全忽略了這裏有一個很需要幫助的新同學呀。真不夠意思。快下課了,她豎起耳朵認真地聽,終於聽到從班主任嘴裏飛速駛過的“Spanish” (西班牙語)這個詞,看到同學們紛紛提起書包自然地排成一隊快步走出教室,她顧不得多想,也趕緊跟上去插進了隊伍裏。
稀裏糊塗地走進教室找個空位坐下,老師開始點名,從頭到尾都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斑斑莫名其妙地驚慌起來。老師大概看見了這張陌生的麵孔,對著斑斑說了一長句西班牙語。看她一臉茫然不知所雲的樣子,老師又用自己有著濃重口音的英語提了個什麼問題,她還是沒聽懂。結果老師沒有再跟她費口舌,而是直接開始講課了。
這節課45分鍾,西班牙語和英語都聽不懂,斑斑備受煎熬,她這才體會到什麼叫水深火熱,什麼叫如坐針氈,什麼叫熱鍋上的螞蟻。各種的難受!離下課還有35分鍾,30分鍾,25分鍾,15分鍾,10分鍾,5分鍾,3分鍾,1分鍾,30秒,斑斑一秒一秒地在心裏數著,甚至把一秒鍾都掰成了兩瓣來數。
“Class over(下課)!”隨著老師這一聲宣布,斑斑長長地出了一口大氣,如釋重負地抬腳離開這間詭異多端的教室。
老師等候在門口告訴她,她走錯了教室,上錯了課。那是西班牙語A班的教室,同學們從一年級開始一點一滴學過來,現在已經能夠自如地用西語交談。而B班,則是給沒有任何基礎的初學者開設的。
放學一坐上斑媽的車,斑媽就急不可待問道:
“怎麼樣?新學校的第一天,還順利嗎?”
斑斑假裝灑脫,一個45度角仰頭,簡單回答:“還行。”然後把頭轉向一邊,做出一副專注地欣賞車窗外景色的樣子。
回到家裏,斑斑迅速上樓,把自己關進房間。然後上網,打開電子郵箱,想跟北京的好朋友寫點什麼,可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好對著電腦發呆。
斑斑感覺到媽媽躡手躡腳從門縫裏偷看自己,於是幹脆把一張畫有花邊的紙板釘在門上當告示牌,上麵寫著:正在科研,請勿打擾。斑斑爸媽自然知道女兒把自己關在小屋裏,所做的事跟科研完全不沾邊兒。
爸爸媽媽從她異常的安靜少語中看出了她的鬱鬱寡歡。晚上緊急召開家庭會議,斑媽一點一點擠牙膏似地終於了解到她在學校經曆的冰與火的考驗。
當他們聽到斑斑那句輕聲的嘟囔“還有比這更糟糕的開始嗎?”時,斑爸斑媽立即決定調整方案,將她的外語課由西班牙文改為中文。畢竟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補英文,至於學第二門外語的事,還是緩一緩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斑媽既心疼又自責地說:
“怪我太貪心,確實不該給你報這個西班牙語。怎麼也不能讓我們的小紅薯一下就被烤焦了啊。”
斑斑在心裏長長地出了口氣:Oh Yeah!這樣每天在學校起碼能有45分鍾可以聽到熟悉的中文,鬆弛一下緊繃的神經了。她從來沒有像這一晚這樣,真切地感覺到中文如此親切、美麗。
第二天
床頭鬧鍾顯示,才清晨六點鍾。可是她已經睡不著了。
打開電腦,登錄自己的電子信箱,寫昨晚想寫而沒有寫的信吧。她知道遠方有一雙耳朵,可以聽她訴苦,可以理解她的艱難。這雙耳朵的主人就是開心果。
過去的整整一個夏天,斑斑和開心果都信守臨別承諾,保持著密集的網上通信,頻率比一些曾與她同學過四年的還高。一到晚上,不想家人打擾,她把自己關進屋子裏,敲擊鍵盤。她也因此熟悉了鍵盤,打字速度更是不斷提高。
哦,那一段時間,兩個女生分享了多少有趣的信息啊。斑斑告訴開心果北京的歡樂穀、讀過的《馬小跳》、看過的電視係列片《家有兒女》、住家大院外小商品市場可以淘到的各種寶貝;開心果讓她知道了休斯敦南部海邊的水上世界、周四可以免費去的博物館、還有她最喜歡的女生時裝牌子Justice。雖然偶爾她們也會提到自己對即將進入新學校、新環境的忐忑不安。
新學期開始,斑斑和開心果,就像足球場上交換場地的隊員,裁判哨聲已經響起,她們彼此需要把球踢進新的球門裏。也許,她們遇到的問題和困難將是同樣的多。唉,怎麼突然之間就從一雙鳳凰淪落成了一對麻雀?悲劇啊。
這樣一想,斑斑打消了訴苦的念頭,而是簡單寫道:
Hi,開心果:
開學第一天總算過去。我坐了一整天飛機,白日夢做了一個又一個,哈哈。不過,I survived.(我挺過來了。)
祝福我吧。
你也快開學了,當“新同學”的滋味不太好受,我預祝你在新學校一切順利。我相信你。
斑斑
刷牙洗臉搽香香梳頭,馬尾還沒紮好,就聽見“叮咚”一聲脆響,開心果的回信來了,一如既往地中文英文參雜著。
Hi,斑斑:
我媽正在燒晚飯,我趕緊寫幾句。
很高興you were _disibledevent=?”
有人舉手想要搶答,也有人不舉手就大聲吼出自己的答案:“30!”真是隨心所欲。
然後老斯給出正確答案,並囑咐算對了的學生自己給自己加上100分。斑斑看身邊的男生,明明剛才喊的是40,這下也毫不猶豫給自己加了分。這,這,這,什麼學習態度?!算錯了還敢作弊?!這要擱在斑斑北京的學校,自己首先就無地自容,更何況身邊的小隊長、中隊委、學習委員、課代表還不立刻舉手向老師揭發,立刻廢了你的武功?!
幾十道練習做下來,教室成了一座活火山,大家熱情四濺,一堂課90分鍾不知不覺很快就過去了。最後盤點成績,沒有少於3000分的。老斯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培養的是一支水軍,隻見他樂得對著大家興奮地大叫:
“OK, Class. Well done. Well done(同學們,幹得不錯,不錯)”停頓片刻,他繼續說道,“原本我還擔心你們經過三個月的暑假狂歡,早已經把學校、學習、和可愛的數字女士忘光了呢。嗯,還好,還好。今天隻是熱身,記住回家後把暑假作業準備好,周五交給我。”
開學一周才交暑假作業?這還叫暑假作業嗎?斑斑心裏冒出一個大問號。
這是新學期的第二天,斑斑已經開始喜歡她的新學校了。
喜歡的原因,除了上課稍微聽懂了一小小點兒,午餐時跟同學有了對話交流,數學課讓斑斑信心倍增,再有就是午餐真好吃。這對於斑斑很重要,因為她的屬相是12屬相裏也沒有的饞貓哦!
今天吃的是奶酪漢堡包,她最喜歡的。但斑媽覺得這是垃圾食品,高熱量低營養,尤其缺乏膳食纖維,不利於消化。以前在北京,偶爾拗不過她,才會帶她去吃,而那種時候,斑斑就感覺像是過節一般。
拿著一份休斯敦全市小學生九月份的食譜,那可是由相當於休斯敦教委的部門統一製定的,斑斑樂得屁顛兒屁顛兒地回家了。她把它貼在冰箱門上仔細地品味:哇噻!漢堡、匹薩、水果酸奶,看起來很誘人呢。還有一些單詞不認識,沒關係,既然都是跟吃的有關,她熱情高漲翻開了字典:哦,原來是瑪芬蛋糕(muffin)、意大利通心粉(pasta)、果仁巧克力蛋糕(brownie)。斑斑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的詞彙量的增加居然是從吃的東西開始的。
老師發給斑斑一張表格,說是跟午餐有關,讓她拿給家長填寫。斑媽一回家她就迫不急待遞了過去。斑媽仔細讀完後告訴她這是用來申請免費或者優惠價格午餐的。
這麼好吃的午餐,還有可能白吃!老美就是富裕啊。斑斑抑製不住地咧開嘴樂了。
放下表格,斑媽想了想問她:“這張表全班同學都有嗎?”
“好像老師隻給了幾個同學。”她不太確定地告訴媽媽。同時心裏也在嘀咕,是啊,為什麼給了我呢?老師是不是認為亞洲人都很窮啊,再加上她瘦骨伶仃的樣子,是不是以為斑斑她們家吃不飽飯啊。
最終斑媽沒填這張表。
唉,可惜了啦,免費午餐就這樣跟斑斑拜拜了。她覺得實在太遺憾了,可是沒辦法,誰叫媽媽麵子太薄。從此,她隻能每天掏1塊8毛錢,買全價午餐了。還好,早餐對所有人都完全免費開放,她心裏感覺平衡了些。
不過她始終沒能完全理解媽媽為什麼不填那張表。
伊莎貝拉的笑臉
很快斑斑發現,自己第二天中午的自我介紹做得還是稍許晚了些。雖然絕大多數同學還沒跟她說過話,但是都從老師那裏聽到、從花名冊裏看到她的大名“詩雨”了。而“詩雨”的發音,對美國人來說,真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啊。有不少同學憋足了勁兒,小臉漲得通紅,才好不容易發出一聲 - “鯊魚”!
斑斑這麼一個恬靜的女生竟然變成了“鯊魚”!她恨不得張大嘴咬他們一口。鯊魚,好吧,我就當回鯊魚,跟你們來點真格的!可是我怎麼能是鯊魚?我是小仙女兒,知不知道呀!一時間她想不出對策。
更讓她無奈的是,凱特和老斯念的也絲毫不比同學們強。這二老總是在飛快地念完一堆英文名字後,停頓片刻,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念出尾音往上翹的 - “洗-浴-歐”,每個音節都像摸著石頭過河的樣子。
不過有一弊必有一利,斑斑很快發現了這個名字的好處:正因為老師們每次在發音前的不自然停頓,她的注意力立刻高度集中,遇到換教室、分組這些事,她就不會再弄錯,成為一隻掉隊的孤雁了。
體育課同學們玩一種把皮球傳來傳去的遊戲,斑斑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玩。忽然看見球向她飛過來,本能地往球門方向一踢,聽見一陣歡呼,竟然為隊裏得了1 分!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這時突然聽見有人對她大聲喊道:
“詩雨,Good job(幹得好)!”
這一聲“詩雨”,像是一聲驚雷在空中炸響,斑斑驚呆了,整個人在原地石化,她頓時生出一種穿越時空的錯覺,以為自己是在北京的小學操場呢。仔細一回味,更覺得它發音清晰、標準,好親切啊。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其實隻是一瞬間,她才回過頭來,看到一個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棕色皮膚女生站在半米外正咧著大嘴露出兩大排雪白的牙齒對她笑呢。
這是一個如此美麗的笑容,如果可以給笑容打分,斑斑一定給她打滿分10分!不,是10+。
燦爛笑臉的主人用中文對斑斑說:“詩雨你好。我叫Isabella,中文就是伊莎貝拉。我在學習中文。我願意和你做朋友。”
“好的,好的,太好了。”幸福來得太突然,斑斑激動得語無倫次。
這個時候有人幫助真是太珍貴了。斑斑突然間領會到了在國內學過的一句成語:雪中送炭。雖然伊莎貝拉的中文也就隻夠做那段自我介紹,斑斑已經覺得喜出望外了。
在斑斑眼裏,同班女生伊莎貝拉無異於人間天使。
遊戲重新開始,斑斑站在最後一排,前麵是這個時刻準備要幫助斑斑的天使。她不時回過頭來依哩哇啦對她說幾句,她都不大明白。但從“Great”、“Good job”、 “Well done”幾個短語中,聽出來她是在鼓勵自己呢。
這樣,斑斑有了第一個新朋友,伊莎貝拉。
有著一頭棕色卷發的伊莎貝拉,不光學中文,因為家人的關係,西班牙文也說得很流利。斑斑真佩服她。又因為隻有她把“詩雨”兩個字說得最準確,斑斑感覺她是個語言天才。
很快,伊莎貝拉成了斑斑的“秘書”和“代理”,既是斑斑的嘴又是斑斑的腿。每天都很主動地為她抄寫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而在此之前斑斑都沒做家庭作業,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作業是什麼。
說來斑斑多麼悲慘啊。連個家庭作業都抄不下來。真的弱智到了連最起碼的英文抄寫都不會? NO!大大的NO!都怪老師們的板書太潦草,不,簡直是狂草,或者說是天書,讓她摸不著頭緒。
伊莎貝拉是個熱心的女孩,也是個粗心的女孩。結果她為了幫斑斑抄寫作業,竟忘了抄寫自己的作業。
放學回到家,斑斑告訴媽媽:
“I enjoyed school(我喜歡學校)!”
這是斑媽盼望聽到的,可是真正聽到時,她又感到一種不真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於是問道:
“什麼?你說什麼?”
“I enjoyed school。我用錯單詞了嗎?媽媽?”
“哦,沒有,沒有。”
此時,斑媽終於從夢遊狀態回到現實,感覺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又恢複了常態,雙手搭在女兒肩頭高興地誇獎道:
“這就對了。我就知道我女兒潛力大大的,轉個學算啥呀。瞧,才三天,已經喜歡上新學校了。”
接著斑媽又把她自己小學讀了三所學校,她弟弟,也就是斑斑舅舅小學五年讀了六所學校的革命家史跟斑斑痛說一遍。說實話,斑斑沒覺得那有什麼了不起的,她隻是不理解外公外婆當年為什麼會那麼折騰。不管怎樣,那些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斑斑感覺跟電視劇裏的明朝、清朝差不多一樣遙遠。
斑媽滿嘴跑火車嘮叨了半天,才又把話題扯回到女兒身上:
“今天學校到底有些什麼新鮮事讓我閨女這麼開心呀?說來聽聽。”
斑斑於是隆重推出自己的新朋友伊莎貝拉:
“媽,你知道嗎?伊莎貝拉會說中文呢,而且發音還挺準的。今天她叫我‘詩雨’時,我都有一種錯覺,以為是在北京,我的哪個同學在叫我呢。伊莎貝拉說話嗓門特大,笑起來挺甜的,而且還是一種特有感染力的笑容。咯,像這樣像這樣,”說著,她把自己的嘴也咧到了最大,試圖模仿給媽媽看。不等斑媽回答,她又搶著說:
“笑容是心靈的窗戶,我相信伊莎貝拉一定有顆金子般的心,真誠,明亮。”斑斑隨意地篡改名言,還覺得自己改得很好。
“哦,這樣就等於你有個小翻譯了?”斑媽更注重實用。
“那倒不至於,她中文沒那麼好,大概連我三歲時候的水平都達不到。她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特奔放,特豪爽。跟我以前的朋友有些不一樣。”
“伊莎貝拉是什麼膚色的?”眼看斑斑又要滔滔不絕地描述她的新朋友,斑媽打岔道。
媽媽就關心這個,俗!斑斑心想,不過嘴上還是答道:
“淺棕色。大概是西班牙語裔吧。起碼性格是典型的拉丁姑娘,” 不等斑媽提出新問題,斑斑繼續道,“從今天開始,我要做家庭作業了。因為伊莎貝拉幫我抄了題目。媽媽你知道嗎,今天伊莎貝拉還幫了我個大忙。”
“哦,她還幫你啥忙了?”
“開學第一天凱特不是發了一個文件夾嗎。夾子一共有七格。我根本沒聽明白哪一格裝哪種文件,她發什麼我就趕緊往裏塞,生怕漏掉,結果所有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亂七八糟的。需要用的時候什麼也找不出來,急死人了!今天伊莎貝拉按照老師說的順序幫我重新整理了一下。你看,現在第一格是閱讀,後麵是寫作,再後麵是拚寫,然後是語法。這可是救了我的小命啊。”
“聽上去伊莎貝拉這孩子還真不錯呢。你可得好好感謝人家。想想,你打算怎麼對她表示一下呢?”
斑媽的話提醒了她。對於自己的救命恩人,確實應該好好表示表示。斑斑在心裏仔細琢磨著第二天該給伊莎貝拉帶個什麼小禮物呢?
阿樂黛茜的大標牌
新一天的清晨,太陽已經升起,空氣中還殘留著些許夜晚的濕潤,顯得格外清新。斑斑把365夜童話書再翻開一頁,放在“花生”麵前。嗯,很好,她自言自語道。然後哼著自編的小曲兒,蹦跳著走在上學路上。
心情一好,眼裏的美景就多了起來,最讓斑斑驚喜的是那一隻隻在小路上奔跑跳躍,在樹枝間嬉戲追逐的鬆鼠。順著小鬆鼠的身影,斑斑發現,一棵高大的橡樹下,有人放了一個小木箱,裏麵裝有堅果。她禁不住會心地一笑,咦,小動物也有自己的糖果盒。隻見聰明的鬆鼠把木箱上麵的蓋子打開,一群小家夥正在這裏聚餐,開party呢。對於斑斑的駐足凝視,雙爪捧著果實的鬆鼠沒有絲毫畏懼,它們甚至與她對視起來,目光澄澈,平靜,還帶有一絲好奇:怎麼以前沒有見過你?
繼續往前走,看見小區一些住家的門前樹幹上掛著秋千,在微風中輕輕擺蕩著,好像在向斑斑發出邀請。不少庭院裏,都安有簡易籃球架,這一下子觸動了斑斑的運動神經,她情不自禁把自己想象成NBA球星,煞有介事做出一串空手投籃的動作。
她到校很早,咖啡廳裏稀稀拉拉隻坐了幾個學生。取了免費早餐,在餐廳裏唯一熟悉的麵孔旁邊的空位坐下。
“早,伊莎貝拉。我給你帶來個小禮物。”說完,斑斑把自己從北京帶來的一套能散發出草莓、葡萄、橘子等各種水果香味的水彩筆遞了過去。
“哇。真好聞,我喜歡。我也給你帶禮物了。這是一套Sharpie。其實跟你給我的水彩筆差不多。班裏人手一套Sharpie。我昨天替你整理書包時看到你沒有,正好家裏有多餘一套,就帶了來給你。” 說完,又展露出她的招牌笑容。
這套每支筆杆上都寫著“Sharpie”字樣的水彩筆,讓斑斑對新學校多了一分歸屬感。她很快從伊莎貝拉口中知道,在這裏,同學們的字典裏沒有水彩筆這個單詞,因為他們全都用“Sharpie”這個品牌名字代替。
正在仔細打量手裏的Sharpie,忽然聽到有人在問:
“我能坐在這裏嗎?”
一抬頭,一個似曾相識的女生正站在她的桌子對麵,一手端著餐盤,一手指著麵對斑斑的空座位。
“哦,是的,當然,請坐。”
斑斑一邊回答,一邊小腦袋飛快地運轉,想著要跟她說幾句什麼。
結果不等她開口,這個女生指著胸前一個標牌上一串字母,像個小品演員似的,一字一頓對她說:
“I am E-l-i-d-a-i-s-y. Elidaisy. Remember(我叫阿-樂-黛-茜。記住了嗎?)?”
阿樂黛茜,斑斑在新學校的第二個朋友,也是她的同班同學,就這樣走進她的世界。
她向斑斑介紹自己的方式,真叫一個別出心裁,那麼可愛,那麼逗,讓斑斑意想不到。她是怕自己的名字太複雜,所以特意做成大大的標牌,貼在胸前,她一邊說一邊做手勢,每一個手勢都意思鮮明,讓斑斑看過一次便過目不忘。而且還特地一大早趕到學校,就是要盡早把自己介紹給斑斑。多好的同學啊,細致體貼,而且還透著風趣。斑斑一下子就喜歡上她了。而且她驚喜地發現,阿樂黛茜和伊莎貝拉也是好朋友。什麼叫人以群分啊!斑斑在心裏感歎道。
為了讓斑斑盡快熟悉新環境,午休時阿樂黛茜特意帶她走遍學校,不放過一個角落。
“你喜歡玩monkey bars(猴子架)嗎?” 阿樂黛茜邊走邊問。
“猴子架?是什麼啊?”
“跟我走吧,你一定會喜歡的,反正我是特別喜歡。”
哦,斑斑看見了。操場邊一棵枝繁葉茂的橡樹下,有一個大架子。仔細看看,她發現架子由金屬杆子、木頭杆子和繩子等不同材料搭建而成。
斑斑跟著阿樂黛茜,順著架子一側網格狀粗繩索往上爬。頂上是一橫排平行的木頭杠子,每根之間大約有20、30厘米距離。初戰告捷,坐在離地麵兩三米高的架子上,兩腳在空中擺蕩,她覺得小有成就。
“現在看著,我要表演體操了。”阿樂黛茜宣布說。
隻見她雙手握緊杠子,吸氣再呼氣,身子一伸一縮,左右手不斷交替向前,雙腳在空中擺動,一格一格,她很快挪到了架子盡頭。接著她使勁一收腹,雙腿用力向上勾住一根杠子,再翻身重新坐了上來,很得意地朝斑斑笑笑要她注意看自己最後的落地動作。
斑斑看著她握住邊杠在空中翻了個跟鬥,跳了下去。落地,兩腳紋絲不動。
“太棒了,你玩得真好。真像隻靈活的小猴子。我也想試試。”她邊鼓掌邊躍躍欲試地說道。
“試試吧,不過一定小心哦。你有沒有看見隔壁班有個女生這些天右腳都打著石膏?她就是開學第一天玩猴架時不小心傷著腳了。我估計她是整個夏天沒玩,結果技巧變得生疏了。”
“謝謝。我一定注意。”說完,斑斑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眼前的器械上。
第一次嚐試,斑斑保持左手握杠,騰出右手,想要往前挪動。不知是沒有掌握訣竅還是臂力不夠,右手好不容易抓到杠子了,但是左手再也不敢鬆開。還好她有舞蹈功底,腰部、腹部、腿部力量都還不錯,一咬牙,右腿上提,勾住了木杠,接著左腳也勾住了,最後她又重新坐回到猴架上,長出了口氣。
兩個她不知道姓名的女生走過來,正好目睹她的結束動作,居然誇獎說:
“你玩得真不錯呢,好有技巧。”
這時阿樂黛茜也爬到她身邊坐下了,並向她介紹說:
“這一位是亞力克山德拉,你也許不知道,她其實跟你一樣,是這學期才剛剛轉學到科特來的。這位亞洲女孩,叫溫迪,總是很安靜,一副害羞的樣子。”
“前些天我看見你玩秋千了,我也很喜歡秋千,改天我們一塊兒玩吧。” 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亞力克山德拉向斑斑發出了邀約。
“我的祖父母來自越南。”有著和斑斑一樣黑色長發的溫迪這樣作了自我介紹,仿佛這樣可以拉近她們之間的距離。
說完,她們兩個也熟練地爬上了架子。四個女生擠在一起,若再要表演體操,地方顯然不夠,於是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聊起天來,而大多數的問題還是集中在斑斑身上。
“你喜歡吃漢堡還是吃匹薩?”
“喜歡看電影嗎?”
“中國在非洲嗎?”
“你們有蘋果吃嗎?有牛奶喝嗎?”
“中國有小汽車嗎?”
問得很多的一個問題是:
“我的名字在中文裏怎麼說?”
斑斑很樂意這樣的問答,因為可以讓她練習口語。當同學們的問題提得差不多了,她指了指綠草如茵的寬闊的橄欖球場上,頂著烈日奔跑玩球的男生們,有些好奇有些不解地問坐在身邊的新朋友:
“老天,我坐在樹陰裏身上都出汗呢,像個小狗一樣,難道他們不嫌熱、不怕中暑暈倒嗎?”
聽了這話,阿樂黛茜一下子樂了起來:
“哦,斑斑。你真是個典型的亞洲女孩!”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斑斑不解地問。
“學校有好幾個亞洲女孩子。我發現她們的一大共同特點就是,不喜歡曬太陽,總是盡可能躲在陰涼中。我也一直很好奇,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會曬黑呀。因為皮膚白才好看呀。”
“啊?天呐。你們真的是這麼認為嗎?那你覺得我的膚色好看嗎?”她笑盈盈地看著斑斑,臉頰露出兩個小酒窩,眼睛裏麵有些期待。
從頭到腳斑斑仔細打量起阿樂黛茜來。她身材微胖,留著一頭卷曲的金棕色長發,皮膚顏色沒有伊莎貝拉深,但是明顯比自己黝黑。可配在她身上吧,斑斑覺得倒也挺順眼的,她甚至想不出她如果不是這個膚色還能是什麼。
“你很好看。”她鄭重地宣布自己的結論。
“這都是因為我們家現在搬到了德州,天天曬太陽的原因。以前我們住在賓夕法尼亞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那時我很蒼白,我不喜歡。我喜歡現在這樣。”
跳下猴子架,女生們來到秋千邊上。
“咱們在這裏玩兒會兒吧。”亞力克山德拉建議道。
太好了,斑斑就喜歡蕩秋千,而且自己覺得水平還不錯。她心裏還盤算著一會兒得給新同學們露一小手。免得她們真以為自己是隻小雞仔,什麼本事都沒有呢。
雙手扶著繩子坐下,右腳使勁一瞪地,斑斑的秋千起飛了。輕盈、有力,蕩得平又蕩得高。像一隻小鳥,越飛越高,飛過草地,飛過平原,飛過海洋,飛啊飛,她不知疲倦。
心中想起特別喜歡的一首歌: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 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 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 飛過絕望
帶我飛?給我希望
曆史書引出的“老公”
午休結束,斑斑帶著一雙隱形的翅膀回到教室。她心情不錯,似乎還在高高飄起的秋千上感受著飛翔的快樂。
班主任凱特臨時出差,來了一位代課老師,她不知道斑斑的情況,很隨意地把她分到了看曆史書的小組。
斑斑一下慌了神,趕緊告訴老師,自己是ESL學生(ESL是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的簡稱,即英語作為第二語言),需要幫助。情急之中斑斑忘了強調這才是她來美國上學的第四天。老天知道,即使是ESL學生,英文程度可能也會有極大的差異。而斑斑覺得自己是屬於起點很低的那一類。
就這麼一點兒疏忽,老師順手就指派了一個叫薩曼達的女生負責幫助她。
薩曼達像個女王似的高傲地朝她一點頭,那意思斑斑明白,是讓她過去坐到她旁邊。但是那兒沒有椅子,一個帶眼鏡的男生好心幫她搬來了一把,斑斑坐下了。心裏琢磨著怎麼感謝這個男生的紳士風度。要知道,在這仍然陌生的環境中,同學們任何一丁點兒的善意斑斑都無比珍惜。
結果就聽到薩曼達的一句嘟囔和周圍同學的哄堂大笑。哦,原來就因為替斑斑搬了把椅子,薩曼達就指著那個男生對大家嚷嚷說他喜歡斑斑!搞得那個男生滿臉通紅,斑斑也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麼。不,其實她知道該說什麼,可是她還不會那麼快地用英文說出來。
然後薩曼達給斑斑“講課”。講著講著,她開始亂說。她指著書裏的圖片,說這是 Hezkiel,然後又問斑斑:
“你喜不喜歡Hezkiel?”
斑斑完全沒有意識到Hezkiel是那個搬椅子的男生的名字(因為這發音實在太陌生了),她隻是單純地以為Hezkiel是個自己不明白的生詞,同時又因為薩曼達手指著圖片裏的美洲印第安人,就小心翼翼回答說:
“Yes。”
斑斑沒有說No,是因為多心,怕同學們覺得自己瞧不起美洲印第安人、不把他們當回事,而惹來批評。
“ 啊,你喜歡Hezkiel!”薩曼達興奮地大喊,跟中了大獎似的。也是,這樣簡單的陷阱,也就斑斑這樣的笨鳥兒才會上套。她很是懊惱。
“Oh!你們長大後會結婚啊!”薩曼達越說越帶勁兒,她指著書裏一個小孩的圖片接著說:“看,這是你們的孩子!”
看斑斑難堪得說不出話來,她越發沒完沒了。她又指著印第安人的床、桌椅、櫃子:
“這是你們的,注意啊不是你,是你們。”邊說邊拿手指比劃。
斑斑很氣憤,老美就這樣子欺負人?這堂課還沒上幾分鍾,她已經恨死薩曼達了。同時也在心裏埋怨自己的這個“老公” ,真夠沒出息的。斑斑不會講英文不知怎麼回應也就罷了,他怎麼也一聲不吭?他不懂呀,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拜托,拿出點兒男子漢氣概好不好?!
完全沒有默契也缺乏勇氣,Hezkiel這受氣包始終一聲不吭,讓斑斑沒轍,隻好在心裏送他個外號“好惹哭”。
坐在教室角落正在學習地理的伊莎貝拉聽見動靜抬起頭,遠遠地向斑斑投來關切的目光,似乎想要給斑斑一點精神支持。
最後全組同學笑得直不起腰了,幾乎無法上課了,結果也把老師招來了。老師馬上把斑斑換到另外一個組,才打住了薩曼達的胡說八道。
一到新的小組立刻雨過天晴。不,斑斑甚至感到一種看見彩虹般的開心。因為這裏有個女生叫Katy,凱蒂,她的可親可愛與薩曼達的可憎可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忍不住替斑斑對薩曼達說了聲:
“Shut up, Samantha. Don’t be mean!”(閉嘴,薩曼達。別這麼刻薄。)
凱蒂教會斑斑一個很有用的單詞:mean。斑斑很快發現,隻要同學們不喜歡誰,一般就會說這個人很mean。她還漸漸體會到,mean這個單詞包含了小氣、尖刻、狹隘、頑固等等負麵意思。總的說來,凡是不討人喜歡、不招人待見的,通常都是因為個性太mean。
回到家裏上網查看自己的電子郵箱,真好,開心果來信了。
斑斑:
在新學校的第一周怎麼樣?我很惦記哦。你有新朋友了嗎?
我呢,正趕暑假作業呢。中文作文,我覺得挺難的。好多字不會寫,老得查字典,煩。
我媽說下學期要給我報奧數班。據說很難的。你學過奧數嗎?感覺如何?
這是我開學前的最後一個周末了。我們要去懷柔郊區吃烤魚。你吃過嗎?是不是很好吃?
趕緊給我寫信吧。
開心果
斑斑立刻回信:
Hi開心果:
一打開郵箱就看到你的來信,我很開心。
這一周簡直度日如年啊,不過終於快熬過去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交了幾個朋友了。我發現美國女生挺熱情、友善、大方、外向,而且都很活躍愛運動,很合我胃口,我想我一定會和她們玩到一起去的。
哈哈,我解放了,不用學奧數了。你慘了,回去正趕上要為小升初作準備,奧數大大地重要。不過你的英語簡直就是無敵了,應該也能夠幫助你升個好中學吧。
我媽給我報了舞蹈和繪畫班。你呢,還會繼續上舞蹈班嗎?
饞死我了,我好懷念北京郊區的烤魚啊。哦,你一定會喜歡的。
斑斑
斑斑在信中隻字未提在學校受了欺負的事,因為她不想讓好朋友為她擔心。
臨睡前,她反複跟“花生”念叨:我對你mean嗎?我可不想對你那麼mean哦。如果你覺得我有的時候對你有點兒mean,別生氣啊。我討厭mean的人,我要努力做到不mean。哦,對了,mean的反義詞就是nice。記住,我們都要做個nice的人。
差點沒上成科學課
一陣小鳥嘰嘰喳喳的歡叫聲,把斑斑從酣睡中喚醒。朝陽也從百葉窗的縫隙照進她的小屋。這個世界的一大優點就是,每一個清晨,它都煥然一新,嗯,這讓她喜歡。
斑斑幾乎已經忘記昨天曆史課的不愉快,想著她的新朋友們,伊莎貝拉那天使般發自內心的笑容,阿樂黛茜那極富感染力讓人忍俊不禁的肢體語言,凱蒂那雙讓她一看就知道她們之間沒有隔閡的清澈坦蕩的藍眼睛,斑斑嘴角上翹,雙腳仿佛裝了彈簧,一步一跑進了學校。
今天她到校特別早,是最早走進教室的學生之一,跟其他兩個到得更早的同學一起,幫全班其他同學的椅子從課桌上拿下,擺放得整整齊齊。第一堂課是科學課,斑斑科技課的同桌是一位男生,她感覺他的模樣在哪裏見過。仔細想想,咳,這不就是美國小學版的尹相傑嘛。
“嗨,斑斑,早上好。我是艾倫。我的名字在花名冊的第一個。因為我的姓和名都是以字母A開頭。酷吧。”艾倫微笑著說,露出一對酒窩和一口潔白的牙齒。
“你好,早上好。艾倫,現在我記住了。”斑斑很正式地回答道。直覺告訴她,艾倫會是個很好相處的男生。因為他的笑容特別真誠、單純、親切,讓她有種見到了老朋友的感覺。
“你喜歡科特嗎?”
“喜歡。”
“你知道嗎?科特是休斯敦最好的小學。而且現在越辦越好。”說起自己的學校,艾倫顯得非常自豪。
“你們在中國學英語嗎?”不等斑斑回答,他緊接著又問道。
“是的。一點點。”
“你覺得英語難嗎?”
“是的,很難。”
“哦,跟中文比可差遠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一年級時曾經選過中文,結果到聖誕節了,我連1到10都還說不清楚。我隻好放棄。我覺得中文太難了。現在我學西班牙文。學得還挺不錯的。”
“哦。”斑斑點點頭笑了笑,算是回答。
“你知道嗎?你很幸運。數學和科學課在絲綢先生的班上。他是全校唯一的男老師。也是最棒的老師,他講課很有方法,讓我們一聽就懂,同時他非常風趣幽默。你一定會喜歡他的課的。”
哦,老斯在學生心中口碑這麼好、形象這麼偉岸,原本就對他印象很好的斑斑,這下子對他的課有了新的期盼。
“早上好,my donkey boys and lollipop girls(我的倔驢男孩、棒棒糖女孩們)!”
在老斯輕鬆的問候中,科學課正式開始。而他那獨特的美式幽默,讓斑斑耳目一新、格外有好感。她喜歡、敬佩有幽默感的人,因為幽默是一個帶有魔力的詞,是生活的盛筵中最具風味的調料。
老斯首先讓大家打開文件夾,把昨天發的一張表格交上去。
見斑斑有點木然的樣子,艾倫側過頭幫著她從夾子裏翻出一張紙,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順手遞給老斯。老師接過去看了看那張空白表格,非常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著伊莎貝拉一通嘰哩哇啦:
“伊莎貝拉,你能到前麵來幫助詩雨讓她明白需要在這張表格上做些什麼嗎?昨天我試圖跟她解釋來著,顯然,我沒成功。我相信你會幹得比我好。”
伊莎貝拉把椅子搬到斑斑身邊,大概花了5分鍾時間,讓她明白了剛才那一段話。接著伊莎貝拉抽出一張白紙鋪在課桌上,從斑斑筆袋中找出一支黑色Sharpie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女人,滿頭卷發,細腰大屁股,穿著高跟鞋,人物下麵寫著Mom(媽媽),然後她右手晃動幾下手中的筆,做出寫字的樣子。斑斑一下就明白了,這是要讓她媽媽看過這張表格後簽字。伊莎貝拉還周到地在落款日期上把年月日都給填寫好了。
其實不困難的一件事,斑斑昨天為什麼會不明白呢?
哦,她想起來了。發下表格後,老斯專門走到她身邊,蹲下他高大的身軀,用一副跟平常的洪亮、爽朗完全不同的溫和語調,指著表格裏的內容,看著斑斑逐條跟她解釋。也許是覺察出這個新學生聽得雲山霧罩不明就裏,老斯恨不得每條解釋三遍,結果那些車軲轆話把斑斑徹底繞暈了,最後除了眨眼、點頭,什麼問題都提不出。而老斯見狀,是不是以為她終於弄明白了他講的內容呢。
放學回家後把表格交給媽媽,斑媽用中文給女兒逐條翻譯起這份《科學實驗安全合同》來:裏麵包括了七項內容。1,我會仔細閱讀所有的要求;2,我會耐心聽取老師的講解並遵照執行;3,如果需要,我會戴上護目鏡;4,我會主動紮一個馬尾辮,讓手和胳膊不受頭發的幹擾;5,我不會嚐、吃、喝或用手去碰實驗用液體,除非老師給了指示;6,如果意外事故發生,我會立即告訴老師;7,我不會徒手去碰那些死了的動物和植物,我會對活著的動物植物負責。
講解完畢,斑媽既自責又自嘲地搖頭:
“我可憐的女兒呐,怎麼到了美國,一不留神就成了個小文盲呢。”
聽了這話,斑斑有些哀怨地嘀咕道:
“還不都是你們害的。”
“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這樣每天都能實實在在感受到自己的進步,也是件讓人充實的事。”斑媽趕緊摸了摸女兒的頭,柔聲安撫道。
斑媽簽好名,接下來斑斑也慎重其事簽上自己的名字。學校規定,家長、學生簽名缺一不可,否則老師就會理解為不簽名的一方不認同這合同並且不準備履行這份合同。那麼這個學生就不能上科學實驗課了。
表格末尾還要家長注明學生對什麼東西過敏或不過敏,這些在科學實驗課上都將會碰到,比如花粉、陽光、氣味、酸堿等等什麼的。有一個同學寫了對花粉過敏,以後要是遇到去花園上植物生長課,他就有兩種選擇:A:預先服用抗過敏藥,然後照常上課;B:自己找個地方,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反正沒有空教室可以提供的。
莉蓮老師請喝中國茶
凱特老師臨時有事不能來學校,一位個頭特別高大的女老師來代課。
剛上課,老師就檢查Reading Log(每日閱讀記錄表)。斑斑沒有這個東西,就對她說:
“我是ESL學生,剛從中國來。”
聽到“中國”二字,老師眼睛一亮,有些吃驚地問道:
“你是中國人?”
老天,她是用中文問的!
“你會講中文?”
斑斑簡直震驚了,她完全忘了禮貌、問候,而是直接反問老師。
“是呀,我2002年去中國留學。你家住在哪兒?”
“北京。”
“真巧,我是在北京語言學院學的中文。”
“你喜歡北京嗎?”
“非常喜歡。我最喜歡北京烤鴨了。我的中文名字叫莉蓮,茉莉花的莉,雪蓮花的蓮。是我住在菊兒胡同時,房東的女兒給我取的,她說是花兒的名字。她當時隻有十歲呢。你叫什麼名字?”
“詩雨。詩歌的詩,雨水的雨。”
“很美的名字。跟我的一樣。”
一時間,她們就這樣用中文一問一答,斑斑忘記了自己是在美國的學校,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她的老美同學們全都聽得一愣一愣的,紛紛流露出好奇而又羨慕的眼神。是呀,在異國他鄉,當著大家同學的麵,與老師講著隻有她們兩人才能明白的話,雖然沒有任何秘密,也顯得夠奇異的了吧。斑斑感覺真是爽呆了!
莉蓮在中國留學了四年,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遊曆了中國的名山大川,對中國的文化、習俗也頗有些了解。這一天,在這間臨時代課的教室,意外遇見一位跟自己當年的房東女兒一樣大的中國女孩,回想起自己當年在北京的情形,無疑給了莉蓮新的授課靈感。結果這一堂英文課變成了中國文化的入門課。
莉蓮給同學們講了長城、故宮、頤和園,講了自己騎自行車在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四處穿行,講了濰坊的風箏節,講了她如何學習畫書法,注意,她說的可是畫書法,不是寫書法。為什麼呢,她這樣跟學生們分享她的經驗和竅門:
“漢字太難寫了。可是如果把它當作一幅畫來臨摹,就會稍微容易些,會讓人樂在其中。”
哦,原來老外們都是這麼學寫中國字的。斑斑算是長見識了。
莉蓮為了展示她對中國的全方位了解,還講到了中國飲食。本來就對吃和喝有濃厚興趣的斑斑,聽了她的描述,更懷念北京那熱氣騰騰、五味俱全的火鍋了。還有莉蓮提到的餃子館,據說有上百種餃子餡可供選擇。斑斑很遺憾,怎麼自己以前沒去過這麼有特色的餐館。等有機會回北京時,一定要補上。最後莉蓮把話題扯到了中國悠久的茶文化。她的這頓精神牙祭搞得同學們全都覺得既餓又渴,艾倫脫口而出:
“老師,我們想喝茶。”
沒想到莉蓮老師欣然應允。
“我們去花園吧。因為要喝茶,就要有清涼雅致的環境。很多中國人喝茶都要去茶館,我們沒有茶館,但也不能在教室呀,我覺得學校的花園還可以,設計得很有情調。”
說完,莉蓮推開教室門,率先走了出去。
陽光從樹葉間透過,灑滿整個花園。一陣微風拂過,在飄忽的樹影和搖曳的金黃色光線中,斑斑聞到了一股屬於夏日的香甜氣息。
莉蓮看準了花園裏一棵綠色灌木,伸出手臂,像隻長頸鹿似的,專挑高枝上最新鮮的嫩葉遞給守在身旁的學生們,並叮囑他們把葉子洗幹淨備用。斑斑邊洗邊翻轉樹葉仔細看,說實話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茶葉,隻是想起家裏的茶葉好像都不長這個樣子,於是暗自納悶起來。
莉蓮在花園的石頭桌子上擺滿了一次性紙杯,讓同學們把洗好的“茶葉”放進杯子。水燒開,把葉子泡上。然後等待一會兒,水稍許涼了一點兒,樹葉也沉到下麵了,“茶”就算沏好了。
終於開始喝茶了,小心翼翼嚐了一小口,不少同學臉上都露出了怪怪的表情,就像是做了科學實驗,但對於結果毫無把握。他們平時都是喝慣了牛奶、果汁、頂多是一點冰紅茶的人,不覺得這種用樹葉泡出來的水好喝,正常,斑斑心想。
她自己也拿起紙杯,抿了一小口,感覺一下,嗯,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反正跟家裏平常泡的綠茶、花茶、鐵觀音等等完全不一樣。
“斑斑,難道你們都喝這樣的茶?”
正在仔細品味呢,伊莎貝拉在身旁捅了捅斑斑,難得地放低了聲音,輕輕問道。
“嗯,不一定。我記得好像聽我爸爸說過,茶葉采下來還要炒,還要曬,有相當精密的製作工藝,應該不是把樹上的葉子摘下來就直接泡水這樣簡單的。”
“哦,難怪。” 伊莎貝拉若有所思地仿佛明白了斑斑的意思。
首先提議要喝茶的艾倫看到莉蓮老師端著杯子,很陶醉地喝著鮮茶的樣子,忍不住說道:
“莉蓮小姐,我覺得中國茶不好喝。我們家也常喝茶,這個沒有我媽媽常沏的加了肉桂和薄荷的紅茶好喝。”
“對,我也覺得還是我們的袋泡綠茶更好喝。而且有各種各樣的香味,比如蘋果、青檸、玫瑰、香草什麼的。”凱蒂也在一旁補充道。
“不,你們說的都是加工過的,額外加入了很多香料的茶。中國人喝的茶,更天然,有一種大自然的清香,這種芬芳雖然不如香料濃厚,卻更綿長,回味無窮。你們再仔細品嚐品嚐吧。”
看來莉蓮真是對中國茶情有獨鍾啊。斑斑感到,老師此刻喝的不是茶水,而是回憶。
這位臨時代課老師莉蓮,雖然並不教中文,卻因為真心喜愛以及對中國的美好記憶,而非常樂意與同學們分享中國文化,這讓斑斑很感動也很驕傲。這種隻有美國人才想得出的樹葉水,再喝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了。
用水果記住同學的名字
又逢午休,斑斑飛快地奔向猴子架。忽然聽到伊莎貝拉的大嗓門在她身後響起,她立刻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好朋友,她沒有說話,但是眼神仿佛在問:
“怎麼,今天你不去操場踢球了?”
伊莎貝拉雙手扶著斑斑的胳膊,沒有理睬她眼裏的疑問,而是很認真、嚴肅地問她:
“詩雨,你記住我的名字了嗎?”
這問題有些出乎意料,斑斑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地、眼中卻藏著狡黠地反問她:“你不是叫綠蘋果嗎?”
“什麼?綠蘋果?我?” 伊莎貝拉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道。她完全懵了。以為自己遇見外星人了。
斑斑暗自竊笑。
看她瞪著雙眼、張著大嘴、一臉迷霧的樣子,斑斑有些不忍心了,趕緊給她解開謎底:
“我剛來嘛,一下子交了這麼多朋友,你們這些名字太長太難記了,我就給你們都起個綽號唄。放心,沒有惡意,用的都是我喜歡的水果,而你就是綠蘋果了。我用水果記住你們,這樣容易多了。”
聽了斑斑的解釋,伊莎貝拉表情多雲轉晴,爽朗地大笑起來:“詩雨,你真是太有趣了。我真是太喜歡你了。綠蘋果,酷,我喜歡蘋果。”
“綠蘋果”伊莎貝拉是個大喇叭,斑斑攔都攔不住,她立即把這事高聲嚷嚷了出去。很快一大堆同學都圍了過來,好奇他們都分得了哪種水果。那些最早向斑斑伸出橄欖枝的同學,都享有特殊待遇,每人都獲得了自己的專屬水果稱號。後來,越來越多的同學向她提出這個問題,把她都弄糊塗了,再說,她知道的水果名字幾乎都用完了,最後隻好把他們統稱為葡萄,然後一一編號:葡萄1,葡萄2,葡萄3,葡萄4.....
斑斑用水果給同學們起綽號,以方便自己更個性化地記住他們的事在班裏傳遍了。她發現,她這個英文說不了幾句,卻又能用另一種陌生的語言跟老師溝通的插班生,真的讓同學們困惑了:她是不是來自那個最近剛剛名聲顯赫的潘多拉星球喲。同學們覺得她奇怪、另類,但是又十分有趣,於是他們忍不住要跟她說話,連說帶比劃地,很熱鬧地問這問那。
斑斑現在掌握的單詞還很少,她的新同學隨便跟她講什麼閑話對她都是很好的練習和促進。她很樂意這些交談,它們比斑媽在晚上要她死記硬背的單詞效果好得多。
斑斑原本在北京上的小學很好,見女兒在這裏艱難的過語言關,斑媽曾一度很是疑惑很是後悔,覺得帶她來美國也許是個錯誤。斑斑告訴媽媽現在她真的很開心,她有那麼多新朋友了,有了朋友就有了如魚得水的感覺。
斑斑的新朋友主要都是女生,她們最想知道在這個外星人眼裏她們長得美不美,這也許是十歲女生最關心的世界性話題。斑斑覺得自己的這些新朋友們真是各有各的美,所以她真誠地說,她們全都是美人。
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她們原本覺得長相一般的女生,也獲得了被重新審視甚至升級的機會,因為“詩雨說她好看” 。看來,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這是個普遍真理啊。自己很隨意地一句評價,竟然頗有些權威性,能帶給別人重生的機會,她感覺自己好像電視裏麵選秀節目的評委,權力很大呢。
打鈴了,回教室的路上,她們追著她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你覺得賽琳娜?戈麥茲漂亮嗎?”
名字中帶了個什麼“琳娜”,聽上去像是個臭美妞兒,斑斑毫不猶豫回答說:
“嗯,我認為她很漂亮。”
這一回,所有女生都更高興了,因為這是她們的最新偶像,這個生長於德州的美少女最近幾乎每天出現在迪斯尼兒童頻道裏,紅遍了全美國。
“我們真高興,你也喜歡她。斑斑。”阿樂黛茜代表大家告訴她,鄭重的表情好似在告訴她:歡迎加入我們的賽琳娜粉絲俱樂部。
斑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她的朋友們叫她“斑斑”和“詩雨”,是有考究的。當她們很親切地把她當自己人時,叫她“斑斑”;當她們叫她“詩雨”時,要麼很正式,要麼此刻她是個外星人。
晚上斑斑很高興地給開心果寫郵件:
Hi,開心果,
北京的交通有時候確實很恐怖。沒有辦法,隻有慢慢適應了。
黃岡練習是必須的,做了也有好處,真的會讓你熟能生巧、一覽眾山小。
我特好奇,你的英語是不是立刻把同學們都給震住了?
這裏倒是作業不多,可我每天都得完成老媽布置的單詞練習和短文閱讀。不過,總的說來,我還是挺開心的!
斑斑
開心果在回信告訴她。
你在美國開心了,我回到北京就慘了。剛剛搞了開學摸底測驗。我的語文得了54分,數學好一點,也隻有71分。
我的班主任說下周末要來我家家訪。那是什麼意思?是來跟我爸媽告狀嗎?
英語嘛,現在是我的主要資本和信心的源泉。過兩周我要代表學校參加朝陽區的演講比賽。
開心果
繁茂的家族樹
凱特老師不光教英文閱讀和寫作,同時還負責教授地理、曆史等基礎知識,而這一門課統稱社會學,斑斑感覺這與以前在北京上的品社課有點類似,有時會涉及一些跟生活相關的話題。
這一天,凱特告訴同學們:
“這學期,地理方麵我們將要開始學習美國50個州的基本情況,曆史方麵,要接觸早期美國移民史。今天的家庭作業是:畫一棵家族樹,同時用文字介紹自己家族移民來美國的曆史。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完成這份作業。”
斑斑明白,老師是為了給學習移民史進行預熱,才布置了這樣一份曆史課家庭作業。這種寫寫畫畫的作業不死板不枯燥,是她最喜歡的。
斑家的這棵家族樹發源於她的曾祖父、外曾祖父那一輩,爸媽告訴她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人生故事。再往下,她自己填寫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名字。為了讓這棵樹顯得更茂盛,她還寫上了叔父、姑媽、舅舅等等的名字。而她自己的名字,驕傲地站在枝丫的頂端,像一朵剛剛開放的小花。
交作業的時間到了。跟同學們的一比較,斑斑很慚愧地發現自己的家族樹好簡單,因為別人很多都能追溯到更加久遠的年代,而且家家人丁興旺,龐大的家族樹盤根錯節,枝繁葉茂,果實累累。對比之下,斑斑覺得很沒麵子,來自文明古國的她隻畫了這麼一棵不大的家族樹,隻有兩百多年曆史的一些美國人家庭卻有那麼大一棵樹。她後悔自己輕敵了,更後悔事先沒再跟外公外婆多問問,家裏更早的先輩們的情況。
接下來是演講環節。從靠窗一排座位開始,同學們輪流走上講台,介紹自己的家庭是何時以什麼交通方式來到美國的。
好好先生“好惹哭”首先上台,他用手扶了扶眼鏡,然後娓娓道來:
“我的祖父們在上個世紀60年代來到美國。他們全憑雙腳一步一步從墨西哥走路過來。路上翻山越嶺,他們艱難地跋涉了整整7天7夜。他們是為了後輩能夠過更好的生活而來到美國的。我感謝我的祖父們。”
阿樂黛茜一步一跳蹦上台:
“我很高興告訴你們,我媽媽家從意大利來美國很多很多年了,現在他們分散在好幾個州。我爸爸是愛爾蘭人。他坐飛機來美國上大學,認識了我媽媽,就決定留在這裏,跟她一起生活。我爸爸的家人仍舊生活在愛爾蘭。”
薩曼達手裏拿著一張寫得滿滿的A4紙躊躇滿誌地走上講台。她的敘述從BC幾幾年一個斑斑沒聽明白名字的歐洲城市開始,接著又是BC幾幾年到了格陵蘭島,然後BC幾幾年來到北美洲。斑斑很疑惑,BC不是公元前的意思嗎?這從BC幾幾年就開始的曆史真的是薩曼達家的移民史嗎?最後斑斑給薩曼達的講演評價隻有一個字:雷。兩個字:真雷。
接下來是艾倫的講述時間:
“我家移民美國的曆史不算長。我的祖先是猶太人,他們在歐洲安居樂業,生活了數百年。我的曾祖父母是大屠殺的幸存者。他們曆經苦難,在上個世紀40年代從東歐坐汽車、坐火車、最後再坐船來到美國。”
說這些話時,艾倫收斂起平日的嘻嘻哈哈,臉上的表情始終平靜、肅穆、略帶一絲傷感。同學們聽了都感覺很難過,教室裏有短暫的沉默。斑斑真希望剛剛聽到的隻是艾倫杜撰的故事,而不是他的祖輩真實的生命曆程。
終於輪到伊莎貝拉了,斑斑一直盼望著想聽她家有怎樣的曆史淵源,所以對她的發言,聽得格外專心:
“我爸爸的祖先是十八世紀末從法國坐船來美國的。他們一直居住在路易斯安那州。我媽媽家五十年前來自墨西哥,我姥姥至今法語講得比英語還好。他們當年是坐飛機來的。”說著,她還搧了搧雙臂,比劃了一個飛行的動作。
斑斑則在心裏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西班牙語也說得那麼好,原來是有遺傳的啊。
最有意思的是凱蒂家的移民史。斑斑驚奇地聽到恬靜優雅的凱蒂有著如此狂野的祖先:
“我的爺爺告訴我,我們的祖先是Eric the Red(紅魔埃裏克)。”此話一出,全班同學一片驚呼,然後有人提問,有人互相爭論,總之大家全都處於亢奮之中。
“你聽說過紅魔埃裏克嗎?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嗎?”
看見斑斑安靜地坐在那裏,伊莎貝拉問道。
斑斑茫然地搖了搖頭。於是伊莎貝拉現場給她補課:
“他是最有名的Viking。”
伊莎貝拉擲地有聲地說出這幾個字,然後期待地看著斑斑。見她對這幾個能把地麵砸得梆梆響的單詞沒有任何特殊反應,伊莎貝拉估計她十有八九是不懂Viking這個關鍵詞,於是趕緊扯了張白紙給她畫圖解釋。她簡單幾筆就勾畫出一艘大船的輪廓,接著在桅杆上插一麵骷髏旗,然後再在甲板上畫了個麵目猙獰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略一思索,伊莎貝拉給他加上一個細節:他的一隻眼睛是瞎的,斜綁著一個眼罩,手裏端著槍。哦,是海盜。雖然說不出這個單詞,斑斑衝伊莎貝拉點點頭,表示她明白了。
“他是挪威人。他發現了格陵蘭島。據說他比哥倫布還早就到過北美洲了。他是探險家。” 伊莎貝拉一副崇敬的口氣,仿佛在講述一位心儀的大俠。
“可是他們都是壞人啊。你們為什麼這麼崇拜他?”
斑斑有些迷惑地反問道。海盜,有什麼什麼值得敬佩的嘛。看看現在不時出沒的索馬裏海盜,喪盡天良無惡不作,那可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呀。中國也派軍艦去那附近海域執勤確保過往船隻安全呢。
“不,不。Viking和普通的pirate(海盜)是不一樣的。Viking專指北歐的海盜,他們做壞事也做很多好事,但其實是他們不是那麼壞。他們是傳奇人物,很有神秘色彩。但是pirate都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