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上半夢半醒,一身白衣淺笑的自己與紅裳淩冽的自己交相浮現,今夕何夕,仿若隔世,門外桃兒已經與一個侍衛爭論不休許久,也不知又能聚齊多少圍觀的侍婢。
掙紮著開門,雪棠勾了勾嘴角,如此偏遠的地方怎會有人呢?
“你們這是幹什麼?”雪棠仍舊一身紅色的喜袍,潤豔過冬日驕陽,純淡過初化春雪。
“請王妃恕罪。”眼前大紅的布料晃眼得厲害,靜靜等著王妃發話,卻良久沒有聽到發落聲音。這倒不愧是一對人兒,讓人難以捉摸的味道……
反觀雪棠卻隻是無奈的表情,若是等階如此分割清楚,人與人之間可還有活的樂趣了?
“罷了,到這小院子裏不必拘束。”
方想直立起身子,眼前的人卻默默來了一句話,清清淡淡,又讓人猝不及防:“昨日,多謝公子引路。”
“……”
“這莫不是你的兒子?”
原本彎著的人更加惶恐,若是王爺聽到了這大不敬的話,不知會怎樣發落……
“小姐!這是已故王妃的兒子,現如今他們竟妄想著叫你來當個繼母,兒子都給了你去養。”
這侍衛身後的小小少年,佝背低頭,哪裏像個小王爺,反倒像一個乞兒一樣。
“這便是小王爺?你以後隨姐姐生活可好?”雪棠微微蹲下來,微微笑著對衣衫襤褸的孩子說。
小男孩抬起頭,一張如白瓷光潔的麵容,眼眸中卻顯示著與年齡不符的戾氣。被這樣執著而怨恨的目光盯著,雪棠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男孩取出小小的包裹甩給一旁的桃兒:“你,你不要擺什麼少爺架子,囂張什麼!”桃兒忿忿不平的嘟囔。
“架子?如果我有什麼架子的話,你會進這王府?或者…我還能有架子嗎?”軟糯的童音越發的暗淡,到最後已經仿若無聲。
雪棠歎了口氣,望了一眼桃兒,大大的眼睛仿佛抱怨一樣。自己早就預測到了進入王府至少會被原王妃的家裏人厭惡,自己原本想著與世無爭,現在看來不太可能。
說來一個黃花閨女帶一個小孩確實困難,而最困難的是兩個人完全無法交流溝通。原想著你一言我一語便可以簡單地磨合好,但關鍵問題是一言過去卻沒有一語回,自己唱獨角戲的感覺可真別扭。
努力製止一切桃兒的語言攻擊,雪棠漸漸覺得自己的耐性被瘋狂的挑戰了。歸根結底,到底還是上一輩人產生的愛恨糾葛,自己是一個新的介入者,而眼下的孩子隻是災難的目睹者。
“我遠嫁到這裏來,也並非自己本意。甚至直至現在我也不知道晉王是怎樣的人,若是因為我的到來而傷了自己的心,豈不是不劃算的?”風卷殘雲雲纏月,一絲絲的牽扯,混雜著纏繞,但月卻永恒不變。
“祇澤,我的名。”含著別扭到生澀的聲音落入耳中。
“受神祇恩澤,夏祇澤,是個好名字。”
“不,夢,夢祇澤。”
夢氏,晉王的前王妃,因與家丁通奸而被殺。但市井之間卻流傳著夫妻不和的傳言,甚至還有為妾殺妻一說。
對這些傳聞,雪棠已經可以做到麵不改色,但今日一見,才知道這晉王竟然連親生兒子都不憐惜,以母姓冠,皇室私塾必然會被中皇室子孫嘲笑。雪棠含笑點頭:“恩,七歲了可有學些什麼?”
“三字經百家姓道德經,四書五經初有涉及。”祇澤規規矩矩的回答,坐在凳上連腳也碰不到地,但卻學了如此之多的東西。
“想必很累吧?”
“累,也很久未如此累了。”墨黑的眼睛黯淡了下來:“這些都是娘親當年教我的了。”
雪棠嘴角的微笑僵硬下垂,夢氏去世已經一年,這一年之內這小小的孩子是怎樣不被人待見。“從今日開始,便由我來教你吧。我先考考你可曾忘記。”
破落的房中傳來朗朗書聲,時而停斷,再由柔柔女聲起頭,繼續下去。而窗外一個身影迅速融入黑暗,安安穩穩的女子才最好,省去自己費力磨平棱角的功夫。既然如此,對她也不必如此苛責,和府中女子一樣生活便可以了。
人心最難揣測,明日怎樣永遠是一個未知數。即便有堅定的信念,也難以確信中途是否有迷路的時候。
“夫人,若是隻撥這麼些款,是不是不妥?”老管家的聲音顫顫巍巍,眼前的女人野心頗大,卻也足夠精明,否則也不能常年累月在王爺身邊占有一席之地,還掌控了王府財政。
“少?我便是在府外住又哪一次用過如此巨大一筆款子?府內萬事皆備,若是給多了,無非也就讓某些人花錢買一身騷氣,還不如府裏清清靜靜,別弄得和某些勾欄之地一樣。”
王爺的夫人隻有兩個,但卻足夠唱個對口出來,現在王妃一入府怕是能唱個搭台大戲。拿著這麼些幹巴巴的銀子草草交付給那柔柔弱弱的人兒,卻換回千恩萬謝,心裏說到底都不是滋味。告到王爺那裏,卻隻得到一聲點頭讚好,管家可真是難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