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阿梅。”老烏不知說什是好。阿湘說:“對不起,原諒我一直瞞著你。”老烏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很可笑,“我居然從來沒想過,阿梅就是你。”說:“你,現在過得怎樣?”阿湘說:“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蕭先生。”老烏的情緒,這一瞬間,可謂電光石火,瞬息萬變,此時終於從懵懂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略略平靜了些,衝蕭先生勉強笑笑。服務生把茶端來,給三人都斟上一杯。蕭先生對服務生說:“你先出去,有需要時再叫你。”服務生躬身出去。蕭先生端起茶盅,說:“李生,請。”老烏的美夢,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沒想到,阿梅就是阿湘。其實老烏真傻,他早該想到,誰會這樣一直關心喬喬呢,當初那一輪給他來信的狂潮過後,數百人中,隻有阿梅一直堅持著,早該料到的。阿梅講的那故事,說她找到了自己的兒子,說她不能生育了,想把兒子要回去,可又怕傷孩子養父的心。老烏想,我真是個大傻瓜,還寫信去安慰阿梅,說,孩子的養父終究會理解一個母親的心。說什麼力量也阻擋不了骨肉團圓。老烏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個陰謀。而這陰謀背後,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她想把喬喬奪走。老烏這會兒,倒是出奇地冷靜。蕭先生遞給老烏一張名片。老烏看了,說:“嗬,董事長呀,有錢人。”蕭先生說:“李生見笑了。”老烏收起名片,說:“這個我得留著,也許將來混得沒飯吃了,要去找蕭先生討口飯吃。”蕭先生說:“李生講笑了。”老烏說:“……阿湘,你們倆今天來,不是為請我喝茶吧,有什麼話就直說,不用繞來繞去兜圈子。”蕭先生說:“李生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談正事了,我們這次來,想帶走阿湘的兒子喬喬。”蕭先生這樣說時,看了一眼阿湘。阿湘彎腰從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推到老烏麵前。老烏往信封裏看看,裏麵厚厚幾遝百元大鈔。蕭先生說:“這是十萬元,算是這麼多年來,你養育喬喬的辛苦費。”老烏沒有說話。阿湘說:“老烏……”阿湘說了聲老烏,眼淚就下來了。老烏這輩子,最見不得女人掉淚。阿湘一哭,老烏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但老烏還是沒說話,端坐在那裏,喝茶。阿湘哭過好一陣才打住。說:“老烏,對不起,我知道,喬喬是你的**。我知道,把喬喬帶走,等於要了你的命。可是,你也要體諒我,這麼多年,你知道我有多想喬喬嗎?每天晚上做夢,夢裏都是喬喬,醒來了,眼裏還是喬喬。這些年來,我每個月都會來瑤台,會到幼兒園,到小學,遠遠看著喬喬,看他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看著你接喬喬放學回家。你知道一個母親,看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卻不敢相認,不能相認的痛苦嗎?我有罪,我對不起喬喬,那時我太年輕,不懂事,我那時太想過上夢想中的好日子,那時也不能體會親情的重要,我錯了。老烏,你給我寫信,不是很開通嗎,不是什麼都能理解嗎?這些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悔恨中。”老烏看著阿湘,仿佛在看陌生人。
阿湘說:“老烏,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
老烏說:“……”
阿湘沒想到,她說了那麼多,老烏居然麵無表情。阿湘說:“我說完了,你還有什麼條件盡管提。”老烏說:“你說完了,我也該走了。”說著起身要往外走。蕭先生站起來,伸手擋住老烏,說:“李先生,你不能這樣就走。”阿湘也一把拉住老烏,“撲通”一聲,給老烏跪下了,說:“老烏,求求你,把喬喬還給我,你要我幹什麼都行,隻要你把喬喬還給我。”看著阿湘下跪,老烏的心又軟了,把阿湘拉起來,說:“你別這樣,你起來說話。”阿湘說:“你不答應,我就這樣跪著不起來。”老烏說:“是你自己要跪的,”然後說了一句:“誰也別想把喬喬從我身邊帶走,誰也別想。”奪門而出。走到街上,明晃晃的太陽像碎玻璃碴子在晃,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白光。老烏突然發出一聲怪叫,發了瘋樣,在這白光中一**狂奔,跑過第二工業區跑過雲瑤橋跑過瑤台的親嘴樓跑過時間跑過空間老烏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感覺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輕感覺自己是那追日的誇父想把太陽抓住老烏在跑不停地跑感覺自己是那填海的精衛鳥在滄海與蒼山間以微木填滄海老烏不停地跑跑到後來已經是在飛他看見了進入天堂的**口那裏是瑤台是瑤池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是天上人間是人間天上那裏有七寶琉璃黃金鋪地佛光普照水銀泄地那裏是所有白光的來源老烏就迎著那白光像出膛的炮彈射過去……然而,天堂的大門突然關閉,老烏一頭撞到門上,所有的光在一瞬間消逝,老烏感覺自己從天上在往下墜,墜進無邊黑暗無底深淵無限寒冷無情世界無間地獄。老烏想,這就是地獄吧地獄可真冷,老烏感覺,身上的溫度,被什麼東西吸走,感覺自己變成一塊飛速下墜的寒冰。老烏很累,從骨子裏漫出來的疲倦,就不管不顧地睡在地上。不知睡了多久,從身體裏消逝的溫度,又漸漸回到身上,春天來了,春風解凍了大地。老烏聽見蟲子和種子在泥土裏鳴唱,聽見一個孩子跑在鄉村的土塍上唱歌……老烏慢慢蘇醒過來,看看頭上的天,看看身下的地,看看遠處的城市和近處的狗尾草,老烏想到了他曾看過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說,有狗尾草的地方就有故鄉。故鄉……老烏站了起來,雙腿發軟,感覺像是喝醉了酒。到家時,父母、喬喬,都站在樓下,眼巴巴地望。喬喬最先看見老烏,飛跑過來,撲在老烏身上,叫了聲爸爸,眼淚就下來了,說:“爸爸你去哪裏了?我和爺爺奶奶都急死了。”說:“爸你病了嗎,你身上好燙。”老烏疲憊地笑,揉著喬喬的頭發,說:“沒事,爸沒事。”母親說:“你這孩子,跑哪去了,一大早出門,這時候才回家,你要嚇死我們。”老烏衝父母勉強笑了笑,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屋裏,喝了兩杯水,然後拿出個大旅行袋,開始收拾衣服。母親說:“雲兒,你收衣服搞麼事?”老烏說:“回家。”父親這時開口了,說:“保雲,你這是怎麼了,回什麼家?”老烏說:“你們什麼也別問,幫我收拾東西,咱們明天回家。喬喬也回去。”父親不再說什麼,默默幫老烏收拾東西。母親還在嘮叨,說:“這是咋的了,好好的,突然要回家。”老烏一聲不吭,把父母的衣服,自己的衣服,喬喬的衣服,都裝進包裏。摟著喬喬,親一口,說:“早點睡,明天清早,我們就去廣州,從廣州坐火車回家。”父母親莫名其妙,哪裏睡得著。老烏卻不管,伸手關燈,屋裏黑糊糊的,老烏倒頭就睡,父母卻坐在黑暗中,長籲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