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時,老烏說:“今天上午**到瑤台來了。”張若鄰說:“你看到了呀。”又說:“今天咱們區可丟臉了,區領導被狠批了一頓。”劉澤、李鍾、老烏就齊看著張若鄰,問是怎麼回事。張若鄰說:“**來咱們區視察,區裏是安排參觀桃花源小區的,那可是拿過國際人居大獎的高檔小區,也是由城中村改建。**不知從哪裏聽說了瑤台村的大名,走到半**,突然說不去桃花源了,要來看瑤台,打了區領導一個措手不及。偷偷讓帶隊的車輛繞了個圈,拖延半小時,出動各**人馬,想把瑤台突擊收拾一番,哪裏來得及?瑤台這麼大個村,工廠沒搬走時,住了四五萬人呢。”劉澤說:“這個書記厲害,知道區裏安排去看的,必是樣板工程,隻能看到光鮮的一麵。”又說:“**都知道瑤台,可見瑤台是名聲在外。”張若鄰說:“可不是麼,區裏原本不想讓你們搞什麼藝術區,聽說有一次區長還發火了,說你們這些窮藝術家,是在綁架政府、要挾政府。”眾人一陣大笑。李鍾說:“**看了之後沒有下文?”張若鄰說:“聽說書記很生氣,走時扔下一句話,明年今日,他要再來瑤台。就這會兒,區裏的領導,肯定還在開會,如果不出我所料,用不了十天半月,瑤台村就要有大動作了。大家邊吃邊聊。自然問到老烏有何打算。老烏說到時再說。說:“大不了,再進廠打工,反正現在工作好找,”又說:“再大不了,換一個地方開二手家具店。”張若鄰說:“你可是咱們區響當當的書法家,這不是你該過的生活。我們博物館建成後,肯定要招人的,我給局裏彙報,看能不能把你弄進來。”劉澤說:“你一個館長,招個把人還要給局裏彙報?”李若鄰說:“招個臨時工自然不用,可臨時工一個月也就千把塊錢,有什麼意思。我想,看能否爭取到編製,把老烏調進來。”李鍾說:“這樣最好,老烏這人,做生意肯定不行,要能進事業單位,倒是合適。”“不過,”張若鄰說:“這事隻是我的想法,難度很大,成功的希望很小。我想試試,盡我一份心。”大家剛起來的熱情,便又冷卻下去。張若鄰說:“要是老烏有張大學文憑就好辦多了,你現在是一無文憑二無職業三無檔案,典型的三無人員,要調進來,得突破好多條條框框。”老烏說:“我的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今天劉澤去老板那裏碰了一鼻子灰,我正過意不去呢。”劉澤說:“主要是你當時走連招呼都沒打,弄得老板很惱火。”大家又為老烏想出**,在瑤台繼續開店不可能了,瑤台要拆是遲早的事,再說了,打工的人一走,還開什麼二手店。又說,“就在瑤台找份工作,”但想想,也不好辦,工業區變成創意產業園,要的是年輕的創意型人才,老烏哪裏競爭得過那些科班出生的年輕人。老烏說:“這些年,在瑤台,眼看著瑤台從小漁村變成現在這樣,而我呢,也從小青年變成了半拉子老頭,你們看,這頭發都成灰色了。”感歎道:“老啦,老啦,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灘上,我就是被淘汰的前浪,”又說:“不說這些,今天我就想喝酒,各位要是看得起我老烏,陪我一醉如何?”劉澤說:“好,咱們大醉一場。”李鍾、張若鄰也說,那我們就舍命陪君子。喝到晚上十一點,兩瓶白酒見底,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唐老師趕了過來,連說來晚了,自己先罰酒三杯。劉澤便叫服務員再上兩瓶酒。唐老師來後,大家酒興又高昂許多,喝到後來,老烏人事不知,依稀記得有人把他架上車,又架下車,把他放在床上,有人給他拿毛巾洗臉……醒來時,已是次日中午,感覺頭痛欲裂,洗把臉,但見鏡中之人臉色極為難看,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站了一會,天地還在旋轉,倒在床上,再睡到天黑,劉澤和李鍾都來了,問老烏還敢喝酒不,晚上再去醉一次。老烏說:“不敢了,不敢了。”問,“昨晚醉了幾個?”劉澤說:“都喝醉了,這會兒,張若鄰和唐老師,怕是還沒醒呢。”打了電話去,果然,都還躺在床上,問還喝不?都說不喝了,再喝會死人的。劉澤問老烏想吃什麼,老烏說,想吃點清淡的。就在酒店的中餐廳裏,吃了點粥,再回房間休息。劉澤坐到九點,有事先走了。李鍾倒給女友打了電話,說他今晚陪老烏,不回家。兄弟二人,一人踞一張床,聊到淩晨,感覺把話全都聊淨,才迷糊睡去。次日一早李鍾就走了,說他交了三天的房錢,讓老烏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要著急,兄弟們一齊想辦法。李鍾走後,老烏倒頭又睡,睡到下午,渾身酸痛,再睡不著,就起床出去走走,出門才知這兩晚睡在五星級的都城大酒店,一晚房費好幾百呢。這日陽光甚烈,刺得老烏睜不開眼,眯了眼往瑤台走,一過雲瑤橋,就見許多城管,不知在幹嘛。又有兩個小夥子,拿了大排刷,用紅漆往牆上刷“拆”字,刷一個,在外麵劃個大圈。也有大紅的通告,限令租住在瑤台村的租戶一個月內全部搬走。老烏想:“不會吧,**一來,久拖未決的問題,倒變得快如閃電了。和一拿排刷刷字的小夥子招呼,問小夥子:“認得我麼?”小夥子說:“不認得,你是誰?”老烏說:“我是瑤台藝術村的村長老烏。”小夥子說:“我不認得什麼老烏,你想幹嘛?”老烏說:“我想幫你刷字。”小夥子說:“憑什麼要給你刷?”老烏說:“我的字比你刷得好看。”小夥子說:“好看就給你刷?你刷了我幹什麼去?”老烏說:“我給你錢,你讓我刷,行不?”說著往口袋裏去掏錢。小夥子倒紅了臉,說:“誰要你的錢,給。我倒要看看你刷出一朵花來。” 把手中刷子交給老烏。老烏蘸了濃濃的紅漆,在牆上刷一個大大的“拆”字。問:“怎麼樣?你刷的字好我刷的字好?”小夥子說:“你的字好。”老烏說:“開玩笑,這是書法,要是寫在紙上,這麼大一個字,值五千塊。”小夥子大約覺得老烏這人有趣,就讓老烏接著刷。換了一棟樓,又刷了個大大的“拆”字,說:“知道這是什麼體嗎?”“不知道。”“這是顏體。顏真卿,知道嗎?他的祭侄文稿,天下第二行書。”換一棟樓,又寫一大大的拆字,對小夥子說:“這是誰的體,你認得嗎?”小夥子捂著嘴光想笑:“不知道,是什麼體?”老烏說:“這是王體。王羲之的字體。王的《蘭亭序》,天下第一。”高聲誦道:“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秋,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抑揚頓挫,倒引得一群小屁孩,以為老烏是瘋子,跟在後麵看熱鬧。小夥子說:“你真是書法家呀。”老烏說:“我騙你幹嘛。”又換了一棟樓,刷了個大大的拆字,說:“這是什麼體知道嗎?”小夥子說:“不知道。”老烏說:“這是瘦金體。”小夥子說:“果然很瘦。”老烏說:“知道這是誰的字體嗎?”小夥子說:“不知道。”老烏大聲問那群小兒:“知道是誰的字體嗎?小屁孩子們。”那群孩子嚇得尖叫著散開,見老烏並不攻擊他們,又大了膽圍將過來。老烏說:“這是宋徽宗的字體,就是那個被金人捉走的宋朝皇帝,亡國之君。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知道這是誰的詩嗎?”小夥子說:“嶽飛的《滿江紅》”。老烏刷得性起,一**刷將過去,不覺刷到黃氏宗祠。老烏指著宗祠,說:“這個,也要刷?”小夥子說:“所有的房子都要刷。”老烏說:“你知道,這房子,是幹嘛的?”小夥子說:“敬神的地方。”老烏說:“這個,真的要拆?”小夥子被老烏逗得一**在笑,說:“當然要拆。”老烏就蘸了油漆,走到黃氏宗祠大門口,左看看,右看看,說:“我寫了。”小夥子說:“你寫嘛。”老烏說:“我真寫了。”小夥子說:“你好煩喲。”老烏說:“我寫了沒有人打我?”小夥子說:“哪裏會有人打你?”老烏說:“我寫了沒有人罵我?”小夥子說:“罵你幹嘛?”老烏說:“我寫了,雷公不會劈我?”小夥子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會吧。”老烏想到,幾年前,他和劉澤曾經打賭,劉澤說這宗祠不出三年會拆掉,他說不會。打賭的事,恍若隔夜,卻不知今夕何夕。呆得一呆,就蘸一刷子濃漆,寫了個大大的“拆”字,看了看,又在“拆”字前麵,寫了個“不”字。小夥子說:“你這是幹嘛?”老烏說:“不拆。”又問:“知道這是什麼體?”小夥子說:“不知道。”老烏說:“我告訴你,你記住了,這兩個字,是烏體。”說罷,把那油漆桶和刷子扔在地上,一**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