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不打算為這部書寫後記。初稿完成,感覺人整個兒已被掏空。我的經驗,之前每寫完一部長篇,都會病一場,一兩個月不想看書,也不想開電腦,隻想讓自己徹徹底底放鬆,放鬆到對寫下的這部書有了陌生感,再回頭慢慢修改。但這次不一樣,在電腦上敲完最後一行字,又重讀結尾,突然覺得心裏很難受,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在外麵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見了父母。然而我沒有讓淚水落下,隻是靜靜讀一遍小說的結尾,再讀一遍,我害怕這結尾成為某種宿命——我的,或者我們的。然而,淚沒有下來,心裏反倒越發難受,終於抑製不住,狼一樣在家裏狂嗥,恨不得把自己最後的一絲氣力都耗盡。內人是知道我這習慣的,欣喜地說:寫完了!父親卻著實嚇了一跳,害怕我受了什麼刺激,緊張地看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把家裏的窗都打開,把燈都打開,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到最大,把音響的聲音開到最大,聽薩頂頂。我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父親說,寫完了就好,寫完了,好好休息,這哪裏是寫書,完全是在拚命。我父親之前以為他兒子靠寫書維生,是很清閑的,來東莞後才知道,原來寫書是這樣的累。我想,是得好好休息了,抽出時間,也該陪父親四處走走。去年臘月,父親從老家來到東莞,我正要寫書,也沒有時間陪老人四處走走,正月初二那天,倒是一家人去爬了小鎮的觀音山,結果走到半**,父親犯病了,暈倒在半山,上也不成,下也不成。後來隻好把父親背上山,惹得一**上的老人都感歎說“真是大孝子”,她們哪裏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為了生計在奔波,何嚐盡過孝道。白天,我寫書,為了保持家裏的安靜,父親不敢開電視機看電視,就一個人到小鎮四處瞎逛,父親差不多把小鎮走遍了。晚上,父親睡我書房的小床。我的習慣,是清晨起來寫作的,每天清晨,四、五點鍾,我輕手輕腳進到書房,打開電腦,然後在天台上站一會兒,看看欲曙前的群山,陽台上是種了一些花的,一株白玉蘭開得旺盛,清晨的白玉蘭格外香,我想,沁人心脾,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清香。然後,喝一杯濃濃的咖啡,讓自己處於興奮狀態,坐在電腦前,進入我虛構的世界,和小說中的老烏、阿霞……們同悲同喜。我怕驚醒父親,但每次我一上樓,父親就醒了,他閉著眼,裝著還在沉睡的樣子。我大約要從清晨四、五點一口氣寫到九點鍾,才會起來活動一下,再衝一杯咖啡,接著寫。這時,父親才會起床,不聲不響地下樓。寫作長篇的過程,真的像跑馬拉鬆,害怕著跑到半**,甚至快到終點時,突然泄了氣,或是再也支撐不下來,神經每時每刻都繃得緊緊地,我努力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極其有規律,每天清晨起來寫作,寫一上午,下午改兩個小時,繞著小區跑步,吃完晚飯看一會探索發現頻道,九點鍾準時上床,閉著眼想一會明天要寫的內容,然後迷迷糊糊睡去。現在想想,寫作長篇的時候,其實最累的不是我,而是家人,家裏人都知道我在拚了命寫長篇,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影響到了我的情緒。特別是當我寫過二十萬字的時候,人真的是脆弱得不行,一點批評意見是聽不得的,一點可能影響我自信心的話,或是會讓我不快樂的事,家裏人都避而不談……家人也跟著我在憋著一口氣。終於,敲完了這部長篇,電腦統計近四十萬字,我有一種成就感。由於有了之前寫完長篇都會病一場的習慣,我在等待著這病的到來,然而,這次我居然沒有病,隻是覺得有些累,沒幾天就恢複了,居然在寫完初稿之後,又趁著餘勇寫了一部叫《九連環》的中篇,交給了《人民文學》,然後再回頭慢慢改長篇,然後交給雜誌社和出版社的編輯。這部長篇剛動筆的時候,《中國作家》的李雙麗女士得知我在寫長篇,就一直關注著小說的進展,因此小說完稿後就發給了她。李雙麗女士是我極尊敬的編輯,我的另一部完成於2004年的長篇《活物》,就是在周遊各出版社雜誌社數年後,於2008年經李雙麗女士之手刊發的。可能是與李姓的人有緣吧,巧的是,這部書單行本的責編也姓李。李謂先生也是我的第一部長篇《煩躁不安》的責編。兩位姓李的責編都給了這部書稿以肯定和鼓勵,李雙麗女士說她是一口氣讀完的,而李謂先生說他讀我的稿讀到晚上三點。這讓我很感動。李謂先生說,你還是寫一個後記吧,長短都可。我之前出過四本書,也都有個千餘字的後記,但這部書,我說我不想寫了,若真要寫,就寫一句話:“我要說的,都在這部書裏,我已無話可說。”稿子交出去之後,這部書稿的命運,就不是我能把握的了,我決定忘記它,我真的差不多要淡忘它了。從去年開始,我有了另外的一份職業,不再是純粹的自由撰稿人,還打了一份編輯的工,我想,接下來,我得努力向我的責編們學習,努力做一名稱職的編輯。時間就這樣流逝,忙忙碌碌,看稿編稿,突然一日,辦公室就我一人,外麵下著大雨,電閃雷鳴,我把辦公室的燈都關了,辦公室裏像夜晚一樣黑,坐在電腦前,我突然有了要為這部書寫一個後記的衝動,說幹就幹,於是順著感覺寫了下來。上麵說的這些似乎都是與這部小說內容無關的話,這樣的後記,似乎於解讀這部書沒有什麼幫助,姿態也很低,一點都不文學,更不哲學。但我想,在這個下午,突然為這部小說補下的這則後記,也是這部書的宿命。我突然有點為我的這部書揪心了起來,我是多麼希望,這部書能以一種理想的麵目呈麵給我的讀者啊,無論內文,還是裝幀,但這些,我再無權把握,我是多麼渴望多一些人能讀懂我寫這部書的用心啊,但這些,於我也是未知。說到這裏,還是說兩句與文學有關的話吧,近一段時間來,我多次在文友聚會上提到了一個概念——大乘文學。我不反對有人去寫小情小調的文學,寫自我關懷的文字,但我一天比一天意識到,我們這個時代,更需要一種有著大情懷的文字,有著度己之外更兼度人之心的文學,這就是我所謂的大乘的文學。我們的作家,要有更大的情懷和目標。這樣說,似乎是在說,我的這部書,就是有著大情懷的。這樣的自我標榜,很容易招來板磚,還是謙虛一點——我是努力讓這部書有大情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