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一下了自行車,定了定神,鎮定地走了過去。身份證?孫天一把手往口袋裏一摸,說:哎呀!出門時忘帶了。暫住證?暫住證同身份證放在一塊兒的。刀條臉的一雙大手便薅住了孫天一的肩膀。工作證、未婚證?孫天一推掉了刀條臉的手,說,沒帶。到了這份兒上,孫天一反倒不害怕了,自己好歹是一記者,諒他們也不敢怎樣,言語中便有了一絲傲慢。刀條臉治安員言簡意賅,用手中的警棍一指:蹲那邊去。孫天一便推著自行車過去,支好了車,並未蹲下。刀條臉又去**邊擋別的行人了。另一個光頭治安員,長得極魁梧,如一尊鐵塔,橫了孫天一一眼,冷聲喝到:蹲下!孫天一佯裝沒聽見,依舊站在那裏。光頭惱了,說你呢!蹲下。沒看見都蹲在地下麼?孫天一一梗脖子,想要說幾句,一想,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忍了。沒有說什麼,隻是往蹲著的人堆裏挪了挪,卻依舊站立著。光頭的脾氣上來了,心想老子做了這麼久的治安員,還從未見過這麼牛B的打工仔,他媽的三無人員還這麼橫。瞧他那德行,騎輛破單車,想也不會有什麼來頭,全未將孫天一放在眼裏。三步便衝了過來,抓住了孫天一的衣領,像扔一捆稻草一樣把孫天一扔出了幾步遠。孫天一的手掌被地上的沙石磨出了血,痛得直咧嘴。這一來,激起了他那股子強勁兒,從地上爬了起來,仍舊站立著。光頭見孫天一對他怒目而視,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吼道:這樣看著我幹嗎?想吃了我不成。給老子蹲下。這時在一旁蹲著的人,大都嚇得不敢吱聲。有個戴眼鏡的拉了拉孫天一的褲腿,說,兄弟,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還是蹲下來吧。孫天一大聲說,我又沒有犯罪,憑什麼讓我像犯人一樣抱著頭蹲下?光頭見孫天一剛烈,便沒了剛才的那股凶勁兒了,也不再管他是站是蹲了。這當兒,又陸陸續續地抓來了七八個“三無”人員。蹲在地上的隊伍已是頗為壯觀了。就聽見光頭在打電話叫警車過來把人拉走。孫天一本是想說明自己身份的,轉念一想,這些治安仔未必就會相信了自己。在雜誌社經常接到對治安員亂執法的投訴,何不趁機去探個明白?下一期雜誌的頭條,便可以治安員粗暴執法為題了。想到這裏,孫天一倒是釋然了。不一會兒,警車便尖嘯著開了過來,幾個治安員喝令蹲著的人上車,眾人在治安員的推搡之下,魚貫上了車。孫天一將自行車推了過來,也要往車上搬,光頭一把拉住自行車,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孫天一本想與光頭理論一番,一想,即是暗訪,也不必與他們發生衝突,且自冷眼旁觀罷,這輛破單車不過是花了三十塊錢買的二手貨,丟了也罷。在車龍頭上解下了裝書的膠袋,爬上了警車,感覺背後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掌,車門便咣當一聲關上了。天地在一刹那黑暗了下來。幾十個人擠在車裏,感覺著別人哈出的熱氣,卻看不清對方的臉,一車人在憤怒地叫罵。有人大叫:我的腳,誰踩到我腳了。車身忽地一晃,人都倒向了車後,車子開動了起來,裏麵的空氣感覺稍稍好了一點。一車人如同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一忽兒向左倒去,左邊的人就一陣尖叫,一忽兒又倒向右邊,右邊就有人罵娘。這樣左搖右擺了好幾次,想是轉了好幾道彎,也不知到了何處。忽地警車一停,人都往前倒了過去,大概是有人的頭碰到了車廂,沉悶的一聲響。
孫天一自上車起,便沒分出個東西南北。他暈車,平時坐單位的本田都暈,哪裏受得了這般折騰?裏麵的空氣憋悶不說,這樣東搖西晃的,幾個回合下來,孫天一已是滿身大汗,頭暈眼花,感覺天地在旋轉,腳底卻漂浮了起來。也不知是怎麼下的車,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也顧不了尋地方,蹲下去便搜腸刮肚的吐了起來,把肚子裏的東西吐光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有人在扶他,說,你沒事吧?孫天一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沒事。這才看清,扶他的正是勸他蹲下的那個眼鏡。說了聲謝謝,就由他扶著,進入了一個大院子,院子裏有不下上百人,看來今晚治安隊是有行動了。
孫天一問:這是哪兒啊?
眼鏡說,西區建業村治安隊。又扶孫天一在院內的台階上坐下了。孫天一此刻也已完全**了過來,見一院子的人,有人在排隊打電話,讓帶錢過來贖人。
他媽的,一個人要交三百塊的暫住費,還要交五十塊罰款。天亮前不來人贖,天一亮就要送到南城**。等到了那裏,就麻煩了。喂,你身上有沒有錢?眼鏡問。 孫天一心裏一驚,想,這眼鏡莫不是有何企圖?又一想,他又能有何企圖?摸了摸口袋,總共才六十八塊。便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你呢?
眼鏡說,我已經打電話讓我朋友來贖我了,我們廠不遠,他一會兒就過來。你不去打個電話?
孫天一說等會兒再說吧。又說,還沒請教大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