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不安-8(2 / 2)

眼鏡說,狗屁大名,撈仔一個。也沒有回答孫天一的問話,卻問:你在哪間廠做?孫天一說,我在東區。眼鏡的言語便冷了起來,喲!東區可是高尚區,你怎麼會………?

孫天一一笑道:高尚區也有不高尚的人嘛。眼鏡也笑了,說,怎麼說還是東區好,聽說東區就很少有查暫住證的。

孫天一說,是這樣吧。

眼鏡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在東區什麼哩?東區好像沒有什麼廠的。

孫天一說,你呢?

眼鏡說他在一間小工藝廠做。孫天一一聽工藝廠,立馬站了起來,竟抓住了眼鏡的手,問,是不是得行工藝廠?眼鏡說,我在鬱金香工藝廠,怎麼?你在得行廠有熟人。 孫天一便有點頹然,說,不是。你知道得行工藝廠在哪兒麼?我今晚出來就是想找這間廠,不想被治安隊抓到了這裏。

眼鏡說,得行廠我倒是聽說過,好像在東豐工業村那邊,離這兒還有點遠。我有個師傅以前就是從得行廠跳槽過來的。孫天一沒想到會在這兒打聽到得行廠的地址,覺得今晚受這份罪,還算值得。看看時間,已是十二點過了,院子裏再沒有人進來,門口的治安員不停地在叫著名字,被叫了名字的人歡天喜地地走了。沒有叫到的,在院子裏焦急地走來走去。眼鏡見朋友還沒有來贖他,開始焦躁不安起來。孫天一便掏出了手機,說,打個電話催催。眼鏡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接過電話,卻不知怎麼拔。孫天一讓眼鏡說了電話號碼,要拔時,才知手機不知何時關了,撥通了,交給眼鏡。眼鏡接了,對著電話大聲說起來,卻是說的家鄉話,孫天一一句也沒有聽懂。說了幾句,眼鏡臉上的緊張便緩和了下來。將手機遞給孫天一,說,你關一下,我不知道按哪兒?臉上有點窘。

孫天一接了手機,給香蘭打電話,電話一通,香蘭便接了,想是香蘭等到這時,心裏早已慌了,一直守在電話機旁哩。果然香蘭在電話那邊哭了,說,你在哪裏?打你的手機也關機,是不是生我的氣去找雞婆了?孫天一苦笑一聲,心裏湧起了一陣感動,柔聲說,你別胡思亂想,我是被治安隊抓了,你趕快把我的身份證、工作證、再帶上四佰塊錢打的過來。香蘭已止住哭泣,問:在哪個派出所?孫天一便說了在建業村治安辦。香蘭又問他有沒有挨打?有沒有吃飯?孫天一都一一說了,香蘭才掛了電話。

你老婆?眼鏡問。一臉的羨慕。

孫天一點了點頭。眼鏡說,還是你們東區好,差不多都用上手機了。西區的打工仔,幾個有手機的?家裏還裝了電話,你肯定不是在工廠裏打工。孫天一心裏便有點受用了,多少覺得找回了一點兒自尊。眼鏡盯著孫天一左看右看,說,我看著你像一個人。孫天一笑道:我本來就是個人嘛。眼鏡說,我是說,你長得像一個人。孫天一問,像誰?眼鏡說,像《異鄉人》雜誌社的記者孫天一。孫天一一愣,瓷了半晌,心想自己並不認識眼鏡啊!便說,你認識孫天一?眼鏡說,人家是大記者,我哪兒能認識?我愛看《異鄉人》,每一期上都有責編的照片。孫天一不想張揚,便說,也許是我和他長得有點像吧,我以後倒想去認識一下那個孫天一了。眼鏡歎了口氣,說,也是,你要是孫天一,治安隊哪裏敢抓你。孫天一便笑著說,孫天一有那麼牛?眼鏡來了精神,說了不少孫天一的故事,說孫天一如何自學成才;如何為民請命;如何做臥底揭露黑廠內幕。說有一次孫天一到一間黑廠暗訪,後來寫了一篇報道,結果那間廠被查封。老板叫了幾個黑社會的,找到雜誌社要剁了孫天一的一隻手,剛好那天孫天一不在………說得玄乎其玄,有的是確有其事,有的事卻連孫天一聽了也覺得好笑。心裏一時便沉了下來,想打工人對自己有著多高的期望,又想到自己現在的世故,不禁自責了起來,訥訥地說,孫天一哪有那麼厲害,他不過是個打工仔而已。眼鏡又要同孫天一抬杠,治安員叫了他的名字。眼鏡便和孫天一道了別,勸孫天一別著急。看著眼鏡走了,孫天一不由一陣失落,便也像其他人一樣,擠到了鐵柵欄門口,盼著香蘭快點到來。

治安員已開始在喊:還有半個小時,半個小時沒人來贖的,明天一早都送到**去了。人群裏一陣騷動,有兩個女孩哭了起來。孫天一心裏一酸,離開工廠三年了,已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打工的艱難和生存的不易了。人格、尊嚴,狗屁!孫天一走了過去,問哭泣的女孩,是不是沒人來贖?兩個女孩點點頭,說才來南城沒幾天,工作都沒找到,哪裏有熟人?孫天一便說,別哭,再想想辦法。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便拉住了孫天一的手,說,大哥,您做做好事,把我們贖出去,我們將來一定報答您。孫天一說,別這麼說。我自己現在還在裏麵呢。女孩便鬆了手,又嚶嚶地哭了起來。